“今天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我没说要去孤儿院,怕陈野又像上次那样绷紧肩膀,只敢用地方这种模糊的词搪塞。
陈野没多问,只是跟在我身后,脚步比平时更轻。走到公交站时,他突然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角,我回头,看见他手里攥着颗奶糖,糖纸皱巴巴的。“薇姐,你吃。”他把糖递过来,指尖还沾着点墨水印。我接过糖塞进嘴里,薄荷的甜味在嘴里散开,盖住了烟味。
圣十字架孤儿院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红砖墙,铁栏杆已经生锈,只有门楣上的金属十字架擦得很亮,在雾里反着光。我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
院长从办公室里出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白金十字架,链子磨得发亮。他看见我,眉头先皱了起来,目光扫过我的吊带热裤,又落在陈野身上,带着审视的眼神问:“你好,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我走上前递了根烟:“我姓林,来跟您谈点事。”他抬手挡开,语气疏离:“我们这里不抽烟。”我收回手,把烟塞回烟盒,又从包里摸出个香水小样喷在手腕上,香味很快盖过了烟酒味。
陈野躲在我背后,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院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没什么温度:“林小姐,你单身、无固定职业、还租房子住,不符合收养条件。之前跟你说过,陈野的档案我们已经上报,会安排他去新的寄养家庭。”
“新的寄养家庭?”我笑了笑,靠在门框上,掏出手机,点开一张慈善捐款支票的照片,金额栏是空的。“院长,我听说孤儿院要评示范单位,硬件还差一笔钱吧?比如孩子们的床和操场的围栏......好像都该换了。”
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我把手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五万,明天到账。我要陈野的档案,今天就撤下来,抚养权给我。”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院长盯着手机屏幕,又看看我,再看向我身后的陈野,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几秒,转身走进办公室,拿出档案和钢笔。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反光映在我脸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扭曲。
写字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很清晰,他签上名,盖上红印章。印泥落在纸上。他把表格推到我面前:“签你的名字,按手印。”我拿起笔,飞快的签上“林薇”,又按了手印。红印泥沾在手指上,我感觉这下他被牢牢的拴在我身边了。
我把表格折好,塞进丝袜腰边。表格的边角硌着皮肤,却让我觉得很踏实。起身要走时,院长突然开口,在我背后画了个十字,声音很轻:“愿主保佑你们母子。”
母子?我嗤笑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们可不是母子。”说完,我拽着陈野的手,快步走出孤儿院。他的手还是凉的,但不再发抖,反而攥得更紧。雾散了,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陈野突然抬头看我,眼睛很亮:“薇姐,以后我是不是不用去别的家庭了?”
“嗯。”我点头,把他的手牵得更紧,“以后,你就跟我过。”陈野没再说话,只是嘴角偷偷往上翘,脚步也轻快了。我看着他的侧脸,觉得那五万块花得值。我没什么钱,工作不体面,住的地方又小又破,但至少,我能给他一个家,一个不会再被抛弃的地方。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野突然停下,指着路边小卖部:“薇姐,我想买点东西。”他跑过去,拿着两包辣条回来,递给我一包:“这个好吃,我以前只有过节才能吃到。”我接过辣条,尝了一口,又辣又咸,但很开胃。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马路上。我摸了摸丝袜腰边的表格,边角硌着皮肤,感觉很踏实。
当跨区派出所的玻璃门一推开,一股带着消毒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跟外面的湿热天气完全是两个世界。我攥紧怀里的文件袋,牛皮纸都被指尖捏出了几道褶子。
袋里装着几样东西:孤儿院的撤档证明,我的租房合同,还有那张刚签了字的抚养权协议。每一样我都反复检查过,生怕出什么岔子。
陈野跟在我身后,校服领口扯得整整齐齐。他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昨晚我给他买的新橡皮,指尖下意识的搓着袋口。
户籍窗口前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小姐姐正趴在桌上打哈欠。电脑屏幕亮着,是户籍登记的页面。
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揉了揉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办什么业务?”
“给孩子落户,走事实抚养。”我把文件袋放在柜台上,拿出孤儿院的撤档证明推过去。白纸上的红印章很显眼,昨天刚从院长手里拿到的。
小姐姐拿起文件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陈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出生证明有吗?”
“没有。”我答的很快。陈野是在KTV后巷被捡到的,连生日都记不清,哪来的出生证明。
小姐姐皱了下眉,又问:“那亲子鉴定呢?证明你们的关系。”
“更没。”我把租房合同和身份证递过去,指着上面的地址,“我在这房子租了两年,水电费单据都在,能证明我稳定居住。陈野上个月开始跟我一起生活,孤儿院能作证,符合事实抚养的政策。”
来之前我查过,像陈野这种没监护人、没出生证明的情况,只要抚养人有稳定居住证明和原机构的材料,就能走特殊通道落户。
小姐姐没再说话,拿起我的身份证核对信息,又把陈野的名字输进系统,屏幕跳出一片空白。他以前没有任何户籍记录,像个透明人。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陈野,语气放缓了些:“孩子,你平时叫她什么?”
空气瞬间安静了。我感觉陈野的身体僵了一下,肩膀绷得紧紧的,捏着塑料袋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
我心里有些发慌,怕他说错话,又怕他紧张得说不出话。要是他说“薇姐”,小姐姐肯定会多问几句,那就麻烦了。
几秒钟像过了好久。陈野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进了我耳朵里:“妈。”
这个妈字让我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他。陈野微微低着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手指在轻轻发抖,好像刚才那个字用光了他所有力气。
咔嚓——
我还没反应过来,窗口上方的摄像头闪起一道白光,晃得我眼睛一疼。我的表情僵在脸上,正好被镜头拍了下来。
小姐姐拿着刚打印的照片,剪成小方块,用胶水贴在临时户口本的内页,又在电脑上把关系栏从非亲属改成了抚养人。那黑色的字体,像是直接刻在了纸上。
我伸手去拿户口本,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指尖刚碰到还带着温热的纸页,陈野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薇姐。”
我转头看他,他的耳朵尖有点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刚才那句妈是说给小姐姐听的,这句薇姐,才是单单说给我一个人的。原来他什么都懂,懂我需要一个身份来给他落户,也懂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该叫我什么。
小姐姐把户口本和一张回执单递过来:“下个月来换正式的,带上这张单子和你的身份证。”
我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这上面有我的名字,有陈野的名字,还有我们之间抚养人的关系,是法律上把我们俩拴在一起的证明。
走出派出所时,阳光正好,洒在户口本的塑料封皮上,泛着淡淡的光。陈野跟在我身边,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了些,时不时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开心。
我把户口本放进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丢了。
“以后你就是有户口的人了。”我侧头对他说,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陈野点点头,忽然伸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薇姐,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能跟你一直住在一起了?”
“嗯,一直住在一起。”我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不会再让你没地方去。”
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但没掉下来,只是用力的点头,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不放。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地上。
我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
原来,法律承认的不只是我拴住了他,更是他拴住了我。以前我一个人,怎么过都行。现在有了他,有了这本写着我们名字的户口本,我忽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得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他,让他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个安稳的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野忽然指着路边的文具店,小声说:“薇姐,我能买个笔记本吗?以后把每天的事记下来。”
“当然能。”我拉着他走进店里。他挑了个封面印着小狗的笔记本,开心得不得了。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原来,给一个人一个家,看着他一点点开心起来,是这么幸福的事。
回到出租屋,我把户口本放进抽屉最里面,和我的身份证放在一起。这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互相依靠的证明。
我看着陈野坐在沙发上,认真的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写得很用力。我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因为有了他,因为有了这本户口本,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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