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宋寻伸手一摸,竟有湿意,“这是水?哪里来的水?”
抬首间,噼里啪啦的水珠接连不断地落了满脸,她一眨眼惊声道:“哎呀,是下雨了!”
“付师兄,下雨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少女又护果子又护头的,一时间手忙脚乱,露出急色。
付云中心念一动,捞起她的手就在雨里跑了起来。
一场毫无防备的雨,不仅惊扰了他们,亦惊扰了夜里出街的行人,大家纷纷往家中赶,人潮四散,让原本拥挤的长街渐渐空了出来。
豆大的雨滴不断砸落,须臾之间就将地面浇湿了个透。
灯火煌煌,蒙蒙雨雾中,他们十指相扣,一路冒雨疾行,溅起片片水花。
长生铃应着节奏,在她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寻怔怔然,心里一直在想,付云中的这番举动出人意料,完全不像他往日的行事之风,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再正常不过,可放在他身上就违和了,显得有点儿“疯”。
他平素冷静自持,端方稳重,这么火急火燎的“疯”事,还真不像他能干出来的。
但又转念一想,遇雨避雨,实属人之常情,无甚奇怪。难道是因为付云中平日里太没有“人”味儿,以至于他此刻活泼得像个“人”了,她反倒不习惯了。
如此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待回过神来,人已经立在一座府宅的廊檐下了。
这座府宅的主人想必家底殷实,飘檐修得大气,门口的檐廊宽敞,是个避雨的好去处,两边还摆上了不少珍贵的花植。
这天说变就变,倾盆大雨还在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付云中掐了个诀,将两人淋湿的衣衫烘干。
宋寻憋着笑。
付云中知道她大抵在笑什么,他弯腰扶起一盆被风雨掀翻的花,又恐雨势太大折了花蕊,细心地将其往里带了带,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宋寻笑出了声:“有点。”
就好似桌上摆了个板正漂亮却冷脸的冰墩娃娃,看着看着,忽有一日冰墩子笑着朝你比了一个“耶”。
“不过,这样很好。”这样的付云中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朝气。
可哪有人天生冰冷的,无非是被世事所累,锤炼出这样一副性情。
“其实我年幼时淘气得很,贪玩好动,经常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檐外雨水如注,他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却格外平静,“我爹有间宝库,用来放置从各处寻来的灵器珍玩,我时常偷溜进去,那里面的物件被我一一拆了个遍,我爹知道了也不恼,反而高兴地搜罗各种稀奇玩意任我折腾,说拆坏了也不要紧,只要能复原就有奖励。”
为此,他深研此道,学会了不少灵器法宝的破解方法,也知道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只不过好景不长,温情须臾逝,后来遭遇变故,他孤身远走,游历六界,起初也只是个懵懂无知却怀抱着一颗热忱赤子之心的孩子。
他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却始终谨记母亲的教诲,热心,善良,勇敢,用自己的本领帮助过许多人。
给重病的妇人寻过仙草,替可怜的农夫赶走恶妖,不慎落下山崖的小狼崽,他不遗余力地救助送它回家,路边遇上的乞儿,他会递去几张烙饼,几枚灵石……
很多很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十分残酷,并不是做了好事就有回报,人心难测,也并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书本上“善有善报”的那些大道理很理想却不真实。
就像在四季冰川里,他们从雪兽爪下救出的万墟宗弟子,哪怕损人不利已,也依然要恩将仇报,捣毁生门,欲把他们封死在绝境,事后还不忘颠倒黑白,大肆宣扬地毁人声名。
那位给妇人治病的道人说他是孤煞之命,寡亲缘情缘,会为周围的人带来不幸与灾祸,妇人嫌他晦气,将他赶走;
那个农夫被他所救,却反过来与恶妖勾结,重伤于他,汲夺他的灵力;
小乞儿接受了他的馈赠,可最终,这个说着“谢谢哥哥”的孩童,折返而来,用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胸膛,让本就伤重的他伤上加伤。
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像遇见的所有人都对他怀有恶意,接近他也是另有图谋。
渐渐地,他不再相信人,不敢与人为伍。
他一头扎进山林,孤独求生,想着,即便是遇上猛兽山禽,也比面对那些虚情假意、笑里藏刀的人要好。
可猛兽山禽本就是没有人性的东西,豺狼虎豹视他为美味佳肴,就更别说那些有几年道行半开灵智的野兽了,各个垂涎他一身灵力,想要分食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宋寻静静地听着。
这是她第一次听付云中主动提及他的过往,不知不觉间竟红了眼眶,难过又心疼,这些年他过得这般苦,才会用冰冷的外壳保护自己。
可冰冷的外壳之下,始终保留着温柔良善的底色,他从未因别人的恶语苛待就变得暴戾去伤害无辜人。
他虽性子清冷不近人,可还是向往人世间的热闹与温情的,不然他就不会跟着他们一起闯苍岐峰犯下学苑大忌,不会跟着一道受罚,更不会甘愿顶着被幽月冥碎片反噬的风险去帮一对有情人。
他看重祁震这个朋友,更珍视这份情谊,因而在祁震被心魔控制对他恶语相向时,他什么也没说。
宋寻心间百感交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她上前一步,走近他,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他:“以后不会了,你不会再孤单一人,有同窗相伴,有挚友携行,祁师兄和我……我们都不会背弃你伤害你的!”
她想让他相信,世间有真正的善意存在,正如他在冥渊裂谷舍身救了她,他待她好,她亦会待他更好。
因为他值得。
付云中却是不知所措起来,他原本只想告诉她,自己并非那冷心冷情之人,他将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说给她听,就是不想她再惧怕自己,疏离自己,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宋寻眼中另外的情绪。
是可怜?是同情吗?
他不想要她的可怜,他只想……
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将他已到喉间的心里话给堵了回去。
宋寻看见门那头走出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要年长一些,应是府中的管事。
他吩咐几人小心地将门口两侧的花植搬回屋,又注意到正在避雨的两人,向他们和善地打了声招呼:“这雨下得急,二位若不嫌弃,不如进府避一避,喝杯姜茶暖暖身?”
付云中以不便叨扰为由谢绝了他的好意。
“这算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过府便是客,我家老爷最是好客的。”对方探头看了一眼朦胧磅礴的雨势,继续说,“这个时节雨多,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停呢,劲风一刮,雨水顺着飘进来,免不了会淋湿衣衫。”
对方热情,两人便不好再拒绝,随他进了府邸。
管事将人带到偏厅便忙其他去了,宋寻看了眼四周的陈设,无疑是户富贵人家,她问:“这家的老爷姓什么来着?”
付云中:“虞。”
宋寻没注意看门口的牌匾,付云中倒是留意了一番,姓虞,也实在是巧合。
“虞姓?”宋寻总觉这个姓氏耳熟,却又想不起什么来,余光中瞥见付云中腰间的锦囊动了动,一条白花花光溜溜的东西窜了出来,惊得她大喊,“蛇……蛇,是银沙,银沙她要跑了!”
当初在雪原,她许诺将银沙带出四季冰川,会寻一个灵气旺盛的秀美之地给她栖身。一路上,银沙很是乖巧安静,竟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躁动起来,咬断锦囊封口的线后逃了出去。
毕竟不是在荒郊野岭,府中所居的又都是凡人,管家心善才收留他们避雨,若因这小东西惊吓到府上的人,那才是罪过,大大失礼了。
宋寻没来得及思索她外逃的原因,赶忙跟上,说什么也要把这小东西给逮回来。
付云中放下手里的茶杯,也追了上去。
没多久宋寻便感到力不从心了,一来是虞府实在太大,连廊一个接一个,弯弯绕绕的如同迷宫一般,阻碍她发挥了。二来银沙虽失了灵智,可这警觉和敏锐度简直天赋异禀,像是看准了前方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坚定而执着地窜得飞快。
在一个拐角处,她不意外地跟丢了。
在她的无奈叹息中,付云中运转掌心灵力,在院中散开,以此寸寸搜寻,虽然慢些,却是当下最有效且不打搅人的办法了。
——
虞府眼下正处于最紧张的一夜。
这座府邸的主人聪慧勤勉,早年间白手起家积攒下一大笔财富,定居于此,其性乐善好施,做过不少济困扶危的好事。
比如分发避邪补气的药草,布施粮食银钱,又或是捐建学堂供孩子们识书断字。
城中百姓见了他也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句“虞员外”。
荣华富贵已得圆满,唯一事上缺憾,没有子嗣缘,任他坊间求医庙中求子,千般折腾用尽了法子,夫人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本来虞员外已然认命,想着与夫人安安稳稳度过后半生便是,却不承想,传来了好消息。
夫人有孕了。
且在虞员外的悉心呵护之下,终于迎来了临盆之期。
老来得子不容易,虞员外担心焦灼得满头大汗,生怕夫人有个意外。
几乎大半个虞府的人都候在产房外,除去屋里忙活的,外面还站着三名稳婆,七位大夫游医,十数个丫鬟和家丁,谁也不敢分神。
小银蛇便是在这个时候混了进去,她藏在门边的花草丛里,探出半个脑袋来,弄出了些微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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