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弈终局来临之前,萧恪给出了令裴昂还算满意的答案。
萧恪则目的明确,聘娶裴家六娘为王妃,拉拢裴氏,彻底拆解裴谢两家联姻,甚至还要借此机会重挫谢氏。他也深知裴昂所言不虚,现在要妄动尚有作为的谢氏,并非明智之举。因此他答应了裴昂,短期之内不会和谢氏一族大动干戈。
少了顾忌,不到十日,裴昂便给予了谢航一份他几乎无法拒绝的退亲礼单。
当一份从尚书省批示的,只待送呈圣辉王萧恪复核的人事任命的折子和前日裴府才送来的一份退亲礼单同时摆放在谢航面前时,精明善断的谢航立刻便参悟了合则两利,斗则俱损的利害干系来,果断做出了最利于谢氏一族的选择,很快便甘愿同意和裴家退亲。
只三日的时间,两家便悉数走完了全部的退亲流程,谢氏出具退婚书,而裴家则按照退亲礼单一一归还婚姻聘礼。
最后,裴谢两家请来官府,并在多方见证下,共同签署了一式两份的退婚书。
至此,裴谢两家正式宣告这门亲事作废,裴氏六娘裴瑛与谢氏四郎谢渊再无任何关系,双方可自行婚嫁。
裴瑛拿着大哥裴清送来的退婚书,心下终于如释重负。
而且大哥告诉她,两家达成一致口径,此次退亲缘由多因圣辉王和谢渊而起,绝非她裴瑛之过。
这是事实,但裴瑛心知,若非祖父为她考虑谋划,两家退亲,名声受损严重的一定是她。
尘埃落定,裴瑛高兴地拿着退婚书去找祖父。
她踱着轻快的莲步从窗前走过时,裴昂正好听到脚步声抬头,阳光照射在神采飞扬的女娘身上,光影斑驳,粲然跃金。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家孙女这样发自内心的笑靥。
“祖父,您瞧,大哥刚送来的。”顷刻间,裴瑛已转过拐角来到了他跟前,将退婚书摊开放在案上供他欣赏。
裴昂脸上也漾起笑意:“瑛瑛这回可满意了?”
“满意,非常满意。”裴瑛亲昵地挽住祖父的胳膊,感激地说,“孙女多谢祖父成全,祖父您辛苦啦。”
裴昂轻轻拍她的手背:“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爱像小时候一样黏着祖父?”
裴瑛嘟囔着:“就算我一百岁,也是祖父您的孙女,我就要永远黏着你。”
裴昂笑意更甚,语声乐然:“你大伯父大伯母为你的事好一场操心,明早记得去给他们请安道谢。”
“孙女记住了。”裴瑛郑重地点头,“也不知祖母知晓了我和谢渊退亲的事,会不会惊掉下巴?”
裴昂大笑着摇头:“你祖母什么事情没见过,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再说,她早有预料你和临羡的婚事不会顺利。”
裴瑛惊讶:“真的么?祖母当真这么说过?”
裴昂慨然点头:“你祖母曾说过,临羡那小子心性未定,可能并非良人。”
裴瑛心间释然又怅然,“诶,祖母还要有快大半个月才能到建康,我可想她。”
裴昂也颇为想念老发妻。
但他心头却装着另外一件事,遂和裴瑛商量:“你和谢家的事是解决了,但你和萧恪的事,是想缓一缓再议还是祖父即日回复他?”
裴瑛心思明然:“祖父你同圣辉王接触过,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他既答应作出让步,断然不会愿意等。”
“你祖母未归建康,可以等她归来再议亲。”
“祖父不必为我太过忧心,孙女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裴瑛对陌生的萧恪并不纠结,反倒心如明镜,“圣辉王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便是要拆散我和谢渊的婚事,以阻止裴谢两族或因联姻壮大得势。他步步为营,利用孙女不想嫁谢渊的心思,公然前来裴府夺亲,逼迫孙女一旦退掉谢氏婚约,除了嫁他别无选择,从而让裴家与他有了牵扯,更是让祖父您身涉其中,而圣辉王至此真正达到了让裴谢两家再无联手的可能。他这般谋算深重,教孙女如何不坦然接受这一结果?”
裴昂不是不知萧恪的凌厉手段,但他到底心疼孙女:“祖父还是担心,萧辉之那人,性子很是矜贵冷漠,瞧着不像是个会疼女人的。”
裴瑛噗嗤一笑:“祖父,你也不看看那是谁?还指望堂堂圣辉王会疼人?”
裴昂忽然就很是生气,面色一沉。
裴瑛知晓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只得忙找补哄他:“但您孙女我是谁?我可是这世上最最智慧无双的裴万里裴公的孙女,任谁当我的夫君,都会对我尊重敬爱。”
裴昂被她逗乐,不住揶揄道:“你既然这么看得开,还对临羡小子那般斤斤计较?其实依祖父看,临羡那小子比一般人强不少,不如……”
“那不一样。”裴瑛忙打住他:“祖父,对谢渊,我曾预设过他的好,所以他犯了错我不能原谅。但对圣辉王萧恪,我不会去预设什么,因此能够看得开。”
裴昂其实是懂的,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感情,到底不同。
他心里只能长叹一声。
裴瑛又说:“但正因如此,往后孙女如若能和圣辉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孙女便会知足。”
裴昂心里到底不舒阔,“那你还要不要见他一面再做决定?”
裴瑛不假思索地点头:“见一面吧,孙女总得正式认识一下未来的夫君。”
裴昂想想也是。
*
和萧恪的会面选择在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别院。
因为之前算是待嫁闺阁,这是裴瑛回到建康后第一次出府。
出了城,令侍女半卷珠帘,见到道路两旁草木茂盛,山长水阔,裴瑛心情愉悦,发觉自己对未来也并非没有期待。
今日由大伯母袁氏陪同她来,按照约定,她比萧恪会先到两刻钟。
大伯母吩咐仆从布置好客室,叮嘱一番侍女绿竹和榆芝后便去到了一水之隔的对岸房间。
萧恪准时出现在别院,由裴府侍卫裴林引他入内。
一踏入客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绘有夏日碧荷图案的六叠水墨屏风。
屏风之后,有倩影端庄。
此间敞亮开阔,轩明几净,他要入座的案桌上摆放有茶水糕点,燃有缭绕苏合香,靠外侧的两扇窗户都支了起来,能看到对岸的房间同样开了窗户,有一中年妇人端坐在内。
一室光华,萧恪心里对裴家的安排已有了数。
他如松柏挺立在屏风前,凝目望向屏风后的女子:“恪问裴家六娘安。”
屏风后的声音随之如铃音传来:“圣辉王殿下金安。”
萧恪这才移步坐到案前。
裴瑛将刚煮沸的茶饮斟了杯,示意榆芝上前给萧恪奉茶。
茶汤叮咚,萧恪开门见山:“听裴公说六娘想要见本王一面,可是对本王要聘娶你为王妃这事仍有疑虑?”
裴瑛舀茶的长勺微微停顿,继而自嘲一笑:“王爷一早就替六娘选好了既定去路,笃定我必会入君彀中,如今你我各得其所,我对此并无甚么疑虑。”
萧恪神色坦然,反过来同她强调:“六娘明白此间利害攸关就好,今日过后,本王会命人尽快将请期亲迎一事提上日程,莫要让本王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不料裴瑛并不生气,只低头盈然一笑:“王爷心思,看来六娘猜对了。”
“哦?”萧恪听见这话不住微微皱眉,他并不喜欢别人随意揣度他的内心。
裴瑛似是不觉,只语声温软:“家中长辈疼我,想着我祖母还未到建康,而我又才刚刚退亲,便想缓一缓再和王爷议亲,但六娘知道王爷不会允许,今日听王爷意思,果然如此。”
萧恪神色稍稍缓和了些,端起杯盏浅饮了两口茶,“六娘知道就好,大局已定,你勿用再做他想。”
“六娘明白,此事迟几日早两日并无分别。”裴瑛心随念转,“六娘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当不当问?”
“但讲无妨。”
裴瑛眉睫轻颤,忽而抬头望向前方:“王爷如何到现在才想着娶亲?”
萧恪傲然轻笑:“因为先前无人可与本王相配,而六娘你出现的时机很巧,身份又刚好合适,王妃之位便当属意你。”
裴瑛试图理解他的话中之意,“王爷是说,圣辉王妃的的位子本就是待价藏珠,但高门世家女子很多,而我正好还有一个厉害的祖父,所以才能有幸入得王爷的青眼?”
“不错。”
裴瑛确认了此事,干脆直白问他:“那王爷同我成亲后,是想将我束之内院高阁,还是要与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裴瑛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萧恪不是没听过裴六娘与谢四郎之间的事,知道她与谢渊青梅竹马,是她接受不了谢渊的背叛才要退亲,并不意味着她心中对旧爱已断情。
他是对裴瑛无心,也对女人寡欲,但既属于他的东西,他可以选择碰也可以选择不碰,但她想要为旧时感情守心守贞,就未免就有点太荒谬。
萧恪握了握拳,心中隐隐不很舒服,声音冷淡:“这种问题六娘不当问。”
不想裴瑛却说:“六娘知道和王爷的这桩婚事,全然是利益交换所致,但于我裴瑛而言,我并不想只当王爷内院里墙上的一幅画儿,成为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我是想要同未来的夫君日日携手同行的。”
萧恪罕见地,产生了一刹那的错愕。
沉默了片刻,萧恪方承诺她:“本王既娶你为妻,自是不会委屈你。”
得到了答案,裴瑛反过来问萧恪:“ 那王爷对六娘,可有什么要求?或有什么禁忌否?”
“本王相信裴氏女可以当好圣辉王妃。”萧恪神色玩味,“至于本王的禁忌,你以后自会知道。”
裴瑛便不在多言,只抬手吩咐两名侍女:“却屏吧。”
萧恪便知道,裴瑛这是已正式同意嫁他。
绿竹和榆芝得到指令,随即上前撤掉了挡在中间的那架水墨屏风。
没了阻隔,坐在屏风两侧的人忽而同时抬头。
二人四目相接,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一袭水绿霓裳羽衣,一襟明紫锦绣华服,于客室内一左一右端然对坐。
裴瑛忽然想到祖父评价萧恪的那句,圣辉王萧辉之是个性子矜贵冷漠的男人,今日第二次得见,她便深有其感。
而萧恪不知为何,忽然就很清晰地记起他在渡口初次见到裴瑛的情景,那时的她忧伤哀婉,但此刻的她,却是明丽柔婉的模样。
短短两月时间,她仿若新生。
好似心有灵犀,两人双双起身。
而后,萧恪就瞧见裴瑛朝她走了过来。
她停在他身前两步,温婉端庄,盈盈施礼:“裴氏六娘见过圣辉王殿下。”
萧恪示意她不必多礼,而后同她说:“明日本王会进宫请一道赐婚圣旨。”
皇家赐婚,是恩荣,也是勒令。
裴瑛忽然意识到,若她没有按照萧恪所预想的去做选择,她最终等来的,应当也是一道强娶她的圣旨。
现在这样,至少让裴家和她都体面不少。
裴瑛忽感庆幸,继而落落大方的回应他:“谢王爷,但凭王爷做主。”
萧恪凝望着眼前的裴瑛,明媚清丽,端庄淑雅,不惊不惧,不愧为名门之女,确实可为大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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