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期盼将来

隔日赐婚圣旨就下达到了裴府,裴元领着裴瑛及府中众人接旨。

当天子近侍传旨官宣读到圣辉王萧恪与裴氏女裴瑛姻缘缔结,良缘天定时,跪地接旨的裴瑛仍有片刻的恍惚。

光阴漫漫,她曾当了十多年的谢渊未婚妻,然而就在瓜熟蒂落之时,转瞬间她却要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妻子,而这人对她来说,不过才见过两面。

但不知为何,她并不忐忑。

裴瑛想,也许是因为摆脱掉谢渊带给她的绝望境地后,她寻找到了尚能挣扎的一隙,尽管前路不明,却让她感觉自己对未来或许还能有所期盼。

这种幽微感知蔓延在裴瑛的脑海里,令她心中和萧恪之间的纤弱红线,在若有若无地联结跳动起来。

大伯父带着裴瑛领了旨谢恩。

天子之令,一言九鼎,不得违抗。

她和萧恪的婚姻,至此一锤定音。

萧恪虽说是异姓王,但圣辉王地位犹在诸王之上。因此随着赐婚圣旨降下,宫中的各种赏赐也络绎不绝地先后抬进了裴府。

圣辉王府更是连日恩赏不断,浩繁纷呈,让人应接不暇。

瞧着府中堆积如山的赏赐,裴瑛切实体会到了和簪缨大族结亲的各种不同来。

圣辉王娶亲按规制位同皇室亲王,重恩威赏赐,声势浩大,世家大族则更看重繁文缛节,两族来往绵密亲厚。

裴元暗暗叹气,其实裴家并不缺这些御赐之物,作为底蕴厚重的北方望族,他内心自然更属意谢氏,但侄女的决然,父亲的默许,他也只能任由事情如此发展。

他也明白,谢家虽家世清贵,门户更登对,但从谢航令谢渊纳妾和此次退亲一事可知,谢航从来都是个以家族利益为先的人,指不定哪一天侄女会再次被牺牲。

就连此次裴瑛和圣辉王许婚,谢航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相反还大大方方恭贺了他。

因为父亲裴昂从中斡旋,如他所愿,谢家并未与裴家成为敌对。

裴元又想,圣辉王手段是激烈了些,但目的达到之后,从赐婚之事到婚嫁聘娶一应礼节,也都规行矩步,给足了他裴家尊重脸面。

如此,裴元心下也已释然。

但这其中,最不能释然的人当属谢渊。

在他眼里,从请期那日萧恪前来夺亲开始,自己和裴瑛的亲事便急转直下,直到父亲断然选择和裴氏退亲,他都不明白事情如何会演变成现今这般?

他一直想去找裴瑛问个明白,可却屡屡被父亲和裴家人阻拦。明明裴瑛都开始原谅自己,已愿意和自己牵手同行,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和她共结连理……

可为何到了今日,她却即将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谢渊去问母亲,不想庾吉妃却正在和父亲争吵。庾吉妃心疼儿子为伊消得人憔悴,斥责丈夫不该不经她和儿子同意,就答应裴家退亲。

但谢航的两句话,却令谢渊彻底受到了打击。

庾吉妃和谢航争红了眼,谢航看爱妻为儿子快急出了病来,无奈只能同她说了心里话。

谢航说,昨日他为利益计,不得不让谢渊纳妾,令六娘委曲求全在先,今日他为利益计,却是在极力争取六娘不得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

庾吉妃不信,谢航反问她,“难道你去找六娘之时,她没跟你一再拒绝过?裴公可是再三跟我强调,这次是否退亲,仅仅只跟从孙女的意愿,难道这意思还不明显?六娘根本不愿意嫁给四郎。”

庾吉妃沉默下来,裴瑛怎么会没拒绝她?她那日就差跪下哀求裴瑛了。

谢渊站在门外,听见这话一时根本接受不了。

随即转身,发了疯地往外跑去……

*

初夏时节,雨水连绵不绝,裴瑛正在闺阁的廊檐下观雨,抬头望见雨水低落在屋檐上,飞溅起一朵朵银白的雨花,像是父亲从前对着她耍银枪时挽起的枪花。

裴瑛没由来的就想起了和萧恪初见时,他一身银亮铠甲披身,手持长刀如寒冰凛冽的模样,也不知他从前上战场时的武器是那柄长刀还是什么?

从前听见圣辉王萧恪的名号只觉遥远无比,有时还会心生惧怕。可没想到,如今他竟然就快要成为自己的夫君。

祖父说萧恪颇为醉心权势,如今几乎是独揽朝政,生杀予夺,因此他的人生并不会风平浪静,很可能会一直伴随着阴谋和斗争,让她要有心理准备。

裴瑛明白祖父的矛盾,他欣赏萧恪的才能,也不喜他的残酷狠辣。

可她已经强行被他卷入其中。

她只能寄希望于婚后与萧恪好好相处,夫妻和睦。

裴瑛低眉浅笑了起来,若让旁人知晓她竟然已幻想起与萧恪婚后,怕是会笑话她。

可她便是这样,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心有缺失,她一直都期盼有那么一个人,能与她产生长久而完整的联结,她愿意将心思倾注在那人身上。

除了父亲外,从前是谢渊,今后则是萧恪。

从前她与谢渊有婚约时,她便会认真将他当未来的夫君相待,也曾真切期盼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现在她未来的夫君变成了萧恪。

她自然而然的,开始不经意间就会想到他。如同她那日同萧恪所说,她想要和未来的夫君携手同行。

正在这时,葛蔓走过来跟她说:“姑娘,谢家四郎淋着雨在前院发疯,嚷嚷着非要见您,老爷和几位公子都不在,下面的人不知该怎么办,就着我悄悄来问一声姑娘。”

裴瑛望着院子里零星飘落着的雨水,想到自己和谢渊自那晚之后便再未碰面,他心中定有许多疑惑不平,今日也是时候同他做个了断。

“让府里侍从带谢四公子去更衣,以防感染风寒,并告诉他我在迎客居相候。”迎客居是府里会见往来宾客的地方。

“是。”

*

迎客居。

谢渊再见裴瑛,瞧她芙蓉娇面,秋水含波,和先前如秋月含愁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但觉恍若隔世。

“六妹妹。”他语调有些微的滞涩。

裴瑛正盯着葛蔓煎煮茶饼,也没去纠正谢渊的不当称呼,只指了指对岸的坐席,请他入座。

裴瑛浅笑着问他:“如今你我身份有别,谢四郎如何还要见我?”

谢渊神情萧瑟,语气里有怨怼:“六妹妹说退亲就退亲,摇身一变就要成为圣辉王妃,也不管四哥如何难过,难道你当真不念一点旧情?”

裴瑛回他:“若我未有念及儿时情谊,刚回到建康那会儿,我就不会犹豫再三,想要给你一次机会试着重新接纳你,可事实证明,我做不到如此。”

谢渊仍旧不甘心:“那为什么你不再多给我点时间?四哥以为只要以后都对你好,你定会愿意再信我的。”

“我不愿意。”裴瑛反问他,“谢四郎可知我为何会随身携带鹤觞烈酒?”

谢渊茫然摇头。

裴瑛如今能对他背弃情谊,公然纳妾一事淡然以对:“谢四郎,我从未与你当面谈论过你纳妾一事,其实从我知道事情发生开始,我根本就不能接受此事,在北司州那些时日,我每晚全靠一壶烈酒才能勉强入睡,这种情况持续了快一年,一直到退了亲,我心中郁结之气才得到纾解。”

谢渊没想到她学会喝鹤觞烈酒竟是因此,回到建康后,原来她从未与自己交心。

“六妹妹不能容忍我纳妾,你完全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放妾令其归家。”

裴瑛摇头:“谢四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无法接受你的风流多情。你我有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我的心意被你践踏后,我一直就想要退婚,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谢渊苦笑:“然后萧恪前来夺亲,你就借此机会摆脱掉这门亲事。”

裴瑛坦承:“是。”

“那你怎知萧恪以后不会三妻四妾?我可听说过他向来权欲熏心,利益当先,以后保不准就会有别的女人。”谢渊痛苦刺向她。

“那又如何?谢四郎你是没有利益当先,可偏偏因为出于感情,我错信你,才更让人心寒。”裴瑛面色转冷。

谢渊快要捏碎葛蔓才递过来的杯盏。

“不是这样。”他无力辩驳。

“是不是这样已经不重要,也没有意义。”裴瑛神色幽幽,“谢临羡,今日我之所以愿意见你,是因为你我因有婚约,曾算得上相知一场,但过往已随风,今日正好同你做个了断,希望自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各自安好。”

谢渊感觉自己比先前淋成落汤鸡更加狼狈。

不过是作茧自缚。

他都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迎客居,去了何地,最后又怎样回到谢府?

之后更是高烧几日。

但全然徒劳。

而了结此事之后的裴瑛,却是一身轻松。

着侍女菖蒲取来了古琴,她和着雨在檐下抚琴弄弦,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宁静惬意。

*

“王爷,腾云打听到,今日小王妃见了谢渊。”庞腾云仗着自己献策功成,最近很是志得意满。

从宫中出来,萧恪站在玉阶之上,望着眼前如丝雨帘,不经意间就听到军师来了这么一句,他略微疑惑:“小王妃?裴氏女不是已经快十九?”

往往女子十五六便嫁人,十**岁如何都说不上小。

一旁的寿南山替庞腾云解释:“王爷,老庞的意思是,王妃比王爷年龄要小上好几岁,因此称呼小王妃。”

萧恪眼神锐利如刀地扫向两人:“你俩没正事干?”

寿南山忙抱拳:“南山这就去起草有关三军整改的文书。”说完便一溜烟儿消失。

庞腾云却笑嘻嘻地说:“王爷说了,这几月顾好小……王妃那边,就是我的正事。”

萧恪发话:“裴府眼线可以撤了。”

庞腾云贼兮兮的问:“难道王爷就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小王妃见她前未婚夫的事?”

萧恪甩开他径直往外走。

庞腾云却在他后面小声汇报:“小王妃和谢渊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我知道谢渊那厮出来裴府的时候,在大街上又淋了一场大雨,这才魂不守舍的去了流云楼。”流云楼是城中有名的私人酒肆,意为醉如流云归去,入内还可唤歌姬伺候在侧。

萧恪:“……”

庞腾云自顾自地说:“看来我们的小王妃让那厮受了不小的刺激。”

“就这些无用之事也要报我?”

庞腾云挤眉弄眼:“小王妃心情很好,听说谢渊那厮走后,她在院子的廊檐下抚琴听雨了好半天,那琴声很是欢快。”

“多事。”

去取伞的小内侍跑步追了上来,萧恪转身接过他手中已撑开的伞,神色淡漠地走进潇潇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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