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二十二年,初秋
天光渐暗,曲折回廊中已点上灯,女使迈着小步,行色匆匆地向东南侧去,跨进院门,与看门的嬷嬷打过招呼,进了堂屋才发现今日屋内光线暗的有些过分。
自家娘子最怕黑,往日都是要点够烛火,亮堂堂的才好,新来的丫头粗心,怕是又给忘了,回头要鸳鸯把人都叫来好好训上一训。
这般想着,脚步不却不慢,穿过屏风,隔着细细的翠珠帘子,瞧见娘子的身影正端坐在妆台前,就连方才念过的鸳鸯也在。
珍珠赶忙作辑,出声禀报,“娘子,大姐今日课业做的差,又被秦学究留堂了。”
一个又字,从前叫赵鸾鸾听了,怕是当场就忙慌地梳洗出门,去与那学究赔罪,顺带数落数落自己刚寻回的亲女多么不上进,待守着人将课业再做一遍,就到了黑灯瞎火的时候,提着灯笼,母女二人谁也不亲近谁地回来。
可惜她不是原主,单是这么想着,赵鸾鸾就觉得头痛了,一双略带忧郁愁绪的眉蹙地更深了。
鸳鸯也是见怪不怪了,自大姐被寻回来,在族学中是一直垫底的,娘子又是最最在意旁人眼光,对大姐就愈发苛刻,二人本就有十年未见,如今抓的这般紧,她是既心疼娘子,也心疼自家姐儿,可只能在心里叹气。
“娘子,奴婢给您梳妆吧。”
未曾想,赵鸾鸾却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去了。
“珍珠,你前去与那秦学究说一声,就说我的意思,将姐儿提前接回来。”
此话一出口,叫两个亲近丫鬟都觉得天儿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一时没接上话,还是鸳鸯最沉稳,先是轻声试探自家娘子的意思。
“族学的秦学究是延禧十年的一甲进士,又是书院出身,教学严厉,奴婢听其他院里的哥儿、姐儿也说学究讲课枯燥,静儿姐是在万家被耽搁了,一时跟不上,学究太苛刻了。”
赵鸾鸾拾起桌上的金背菱花镜,细细看着这张与自己前世一般的脸,心觉事实无常,没多久前她还是未婚的上市公司女总,如今到了这不但婚结了,孩子都有了,还不是娇滴滴的娃娃,是一个已十三岁的大闺女。
这养孩子她是不会的,倒是闲来养了只兔子,跨物种了。
让她刚来就当娘,还摆亲娘的架子,她的脸还没那么大。
“日后散学了,让几个得力的女使去接,甭管学究说什么,把孩子带回来就是。”
珍珠也听明白了,娘子这是放手了,不打算再逼姐儿,她也是亲眼看着母女二人话越来越少,急的心里着了火,可是这俩人也是亲母女,任谁也不听劝,现在瞧着是有些别的苗头,当即连连应是,人转眼就不见了。
赵鸾鸾吩咐好,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穿书了,穿的还是女主那个懦弱母亲。
白日上班,晚上下班,因她有些怕鬼神之说,管家会在离开前,打开电视放些背景音,当时有半个月播的都是同一个由小说改编的流量短剧,名字就叫《闺秀》。
在赵鸾鸾看来,这就是一本披着古早爱情皮,实则全部人都在压迫女主成为所谓闺秀的悲惨故事。
女主正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女儿,王静则。
王静则的身世颇为复杂,三岁前因战乱于乡下受难,后十年走失,被万家收养。之后又被万家利用,被迫寻回亲生父母,回到王家。作为累世家族,王家人口众多,各路鬼怪齐聚,王静则以如此经历回来,注定在王家会受到许多刁难,而其中一半,来自于原主这个母亲。
她反抗,斗争,并不认输,却又因与谢家定亲,对方也喜欢她,被迫敞开心扉接受爱她的谢书玉,嫁入同为权贵之家的谢家,再一次延续了与王家一般的情境。
人格的不健全,权势的压迫,让王静则这个敢爱敢恨的活泼少女彻底变了一个人。
赵鸾鸾也只能安慰自己,虽然是从一个未婚富婆变成了带一娃的人妇,但至少是年轻了,原主今年才28岁。
“娘子,晚膳的时辰快到了,今日还去正院吗?”
多问这一句,盖因鸳鸯性子谨慎,其实她知道娘子最重孝道,是日日都要去正院陪老太太用膳的,说是陪,其实大部分都是站着,常常腾不出空闲吃几口,回来随意几块糕点垫垫肚子,为此落下了胃心痛,常要喝药调理。
赵鸾鸾自然也想到了自找苦吃的原主,王家老太太不喜欢她不是一日两日了,是十几年了,若这法子有用,早就有用了,原主的脑袋也不知怎么长得,认死理的往人家跟前凑,怕是老太太背地里还不知有多么看不起她。
“不去了,出去吃。”
原主不在院里单独用膳,因此并没有单独的小厨房,这时候再叫大厨房开火,等吃上也都晚了。
鸳鸯虽然不懂今日娘子为何如此不同,但只要对主子好的都是满心支持,也从不多说什么闲话。
一番简单梳洗,赵鸾鸾风风火火就要走。
身后的鸳鸯见主子是真忘了,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提醒,“娘子,静姐儿还没回来呢。”
已经踏出门槛一只脚的赵鸾鸾,想了又想,原主之前去正院用膳,确实是带着王静则的,如今她不去了,让一个小姑娘自己去,怕是还要替她跟老太太解释,王静则性子不软,受了欺负不会一味忍让,可也没道理,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让十三岁的人去兜着。
她又记起王家族学与府邸只隔了一条街,珍珠出去有一会儿了,估摸快到府上了。
“多带个帷帽,去西侧门。”
鸳鸯应地爽快,西侧门是走车马的,娘子是打算跟姐儿碰上了,出了门就走。
赵鸾鸾住的耦香榭距离西侧门不远,脚程再快些,跨出门正遇上接人的马车回来,驾车的是原主的陪嫁小厮,赵策。
赵家是武将出身,赵策是当初原主远嫁长京城,赵父挑选陪嫁的亲兵之一,并非只是车夫,只是王静则身为原主的亲生女儿,又有走失的前车之鉴,自被寻回,赵策爱屋及乌,便一直亲自护送。
见到她来,赵策放下轿凳,便忙上前作辑。
“娘子怎么出来了?”
“属下亲自护送姑娘回来,一路安全。”
鸳鸯笑着打趣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娘子今日想带姐儿出去下馆子,就去香丰正店。”
一听不是来训斥小娘子的,赵策露出了个憨笑。
“今日天好,是该出去吃,那边人多眼杂,属下再多叫几个人跟着。”
言罢,珍珠已然掀开车帘,扶着王静则出来了,在车上就听到娘子的声音,以为娘子是又变了意思,没想竟是要出门,甚是罕见。
鸳鸯见她们下来,问了句,“怎么下来了,一会儿还要上去。”
赵鸾鸾则是看向了扶着珍珠出来的少女,简单的双螺髻,珍珠贴鬓,绒花点缀,妃色短衫配白色抹胸,都踩上轿凳了,最后一步却是跳下来的,天青色百迭裙都乱起了褶。
见她眼神看去,珍珠心中忐忑,忙为少女理了理,替自家姑娘说句好话。
“姑娘说不想忘了规矩,要下来跟娘子问安。”
“阿娘。”
少女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看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在不过近的地方,行了个别别扭扭的万福礼,明明不是柔顺的人,却长了一张乖巧纯真的脸,便是连声音都奶呼呼的,活像赵鸾鸾前世养的那只白色垂耳兔。
赵鸾鸾本人是成熟女总,私下却对软软糯糯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真兔子没得,竟是来了个兔子女儿,人是真的愣了好一会儿。
还是鸳鸯喊了她一声,提醒该要走了。
赵鸾鸾收回心思,点头后率先上了车,闭目养神。
反而是王静则一路都在观察她,觉着今日的母亲人变冷了很多,还一反常态对于留堂一事置之不理,如今又要带她出门用餐,不像是宽恕她,倒像是断头饭。
一车沉默,直至到了地方,二人都带了帷帽才下去。
延禧帝治下,章朝繁荣发展,经济富庶,民俗也较为开放,女子也可出门,甚至经商,小商贩走街串巷,路上车水马龙,售卖珠宝、香料、绫罗绸缎、书籍药材的商铺鳞次栉比。
香风正店位于长京城最繁华的中心街道结尾处,是城内最大的饭庄,外面先是两层的彩楼欢门,步入其中,才发现是园子似的庭院,廊腰缦回,吊窗花竹,十步一阁,各垂帘幕。
鸳鸯早与伙计打点好阁子,一行人进去,赵策带人守着门。
正店进来时的墙上挂着时兴招牌菜的牌子,阁子内的贵客还会有单独的纸写菜榜,上面是端端正正的毛笔字。
赵鸾鸾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都还认识,虽说是在点菜,却难免去注意另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尤其这人还像一只活生生的兔子,一边摸摸圆润滑手的玫瑰椅,一边往吹拉弹唱的伶人那瞧,还跟着声调摇头晃脑,真是小孩,也确实小孩样子。
想了想,又微微摇头笑了笑,朝一旁的珍珠说了几个菜名。
“排炽羊、八糙鹅鸭、姜燥子赤鱼、苔心野菜,太学馒头,外加一碟花木瓜。”
说完却没叫珍珠出去传,而是把菜榜递给鸳鸯,指了指还在玩的王静则。
“姐儿,娘子叫你看菜呢。”
鸳鸯喊人时,眼里都是带着光的,她自小是跟着娘子在赵家长大的,后来又跟来了长京城,生静儿姐那年,娘子过的苦,却是最疼这个孩子,后来孩子丢了,几年没缓过来,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是真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单是看着母女俩三分像的模样,她就觉得满心的高兴。
这是她家姑娘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娃娃啊。
开新文啦,欢迎宝贝们,这一本是亲情+爱情,每章都会注明一下人物情节比例,大家可以自由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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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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