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主街,粮店门口果然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柳枝站定一个好位置,用眼光一扫。
队伍里面,排满了妇孺半丁。
有白发苍苍的阿姆,有被抱在阿娘怀里乖乖玩玩具的幼童,有扎着两个丫髻背着大背篓的女郎,有撑着扁担和同伴聊着天的小伙。
无一例外,皆是满面愁容。
主街上那么多人,却不见喧闹,只听闻悉悉索索的话语声起起伏伏,连绵不断。
王家粮店里走出一名伙计,大声地朝着门前排着长队的人喊道:“店里只余十斗粮了,排在二十位开外的客人还请明日再来!”
锅开了,人群沸腾。
能买粮的自然满心欢喜,买不到的
“怎么又没粮了!”
“有钱都买不到,唉!这是什么道理!”
“走了走了,明早再来,我就不信了!”
有些人还在唉声叹气沮丧离去,但有能干的妇人已经安排起计策来了。
“还得是要过夜排才能行。大安你就在这排着别走等到正午,娘让二安完饭来换你,等你爹下工了让他在这睡一夜。”
柳枝身侧一名将头发束得齐齐整整的妇人对她身边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娃低声嘱咐着,“这扁担你拿好,谁来抢位置,就打了他去!可不能离开这位置半步了!”
“娘去大集上瞅瞅,看你大姐有没有找到来镇上卖粮的村里人买上些粮。”
留下男娃守在原地,妇人又急匆匆地往集市方向赶去。
像这名妇人般赶去大集的人并不多。
镇上的人,明明也不是多富有的人家,眼睛却总是往天上瞧。总觉得乡下人运过来的粮米里面都有虫鼠,不干净,吃了坏肚子惹病疾,还得让粮店筛一道才安心。
还好自己亲家不是这样的人,柳枝又一次地感到庆幸。
众多人聚在了王家粮店门前,愤愤不满,不肯离去,不管有理还是没理都要跟伙计争执几句,伙计急得是焦头烂额。
“尚家粮店还有粮能买哩!”
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了这样一句喊话,嘈杂的吵闹声顿时小了许多。
“尚家粮店白米都卖到五十文一斗了,这还买呀?还是等明日吧?”
“有粮咱就买吧,明日的事谁能说得准啊,昨日这伙计还说今日粮多呢,还不是早早就卖完了!”
五十文一斗!
柳枝看着那一小撮往尚家粮店方向跑去的人,暗中乍舌,想起自家地窖里放着的十九文一斗买来的白花花的大米和十文一斗的饱满新谷,头次体会到了家有重宝、腰缠万贯的感觉。
还不赖,就是这心呐,也跳得太快了吧!
“铛!——”这时王家粮店里传来了一道响亮的敲锣声,掌柜亲自出门来拱手谢客。
“各位客人,今日粮已卖完!还请没买到的客人明日早来,明日卯时,王家粮店准时开店迎客!”
没粮了,堵在粮店门前也没好处。要是被掌柜认为这堵门坏了他店的风水给记住了,后续为难起来更是坏事,大家伙也就不情不愿地散了。
柳枝携着林更元,混入其中装作也是没买到粮的人,找到一位正跟别人喋喋不休的大娘,穿过人缝到她身旁跟她搭话。
“阿郎,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家里的粮缸都要见底了!大娘,你有没有什么好门道能买粮啊?”
大娘立时转过头来应上了柳枝的话。
“哪有啊!大娘要是有,还来这排队?你们找到了门道,记得来跟大娘说一声啊,前边那棵大槐树往右走三条街的头一户就是了!”
“大娘。你说今年这么缺粮,县老爷会不会开粮仓发粮啊?是不是得到县城里去等着?”
“别想!就算是发了也发不到我们头上来!”大娘说到这,眼神闪烁了几下,迅速地看了几眼四周,用手遮住嘴,小声跟柳枝说起了她得来的消息。
“县老爷前个月才老来得子呢,最近满月宴可是摆了三天三夜的大席,我听我在县城里的子侄说,连个去县老爷家门口说上几句好话的人都能得上一碗粥!”
“上头这位老爷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次这么大阵仗,那粮仓里的粮,谁知道有没有…是吧!”
大娘言尽于此,朝着柳枝一抬头,使了个眼色,眼底尽是深意。
柳枝心神领会,微微地对着大娘点了几下头,大娘脸上也浮现出了对柳枝的赞赏之意。
“那等着发粮不就像等着天上掉馅饼一样?这该怎么办?”柳枝皱起眉头,接着打探,“大娘,你说,这镇上传的苏杭运过来的粮也不多的信儿可靠吗?别是三家粮店合在一起黑了心肝,想赚笔大的吧?”
大娘板起脸,摆出了一副高深模样。
“这不好说。”
大娘的想法和棉花铺子里的伙计不太一致。
“你说这消息假吧,那确实镇上人人都这么说,连那些秋收时跟着工头去做短工割谷子的人回来也这么说。”
“你说这消息真吧,那怎么粮店里的伙计都还能安安稳稳地干活呢?难道东家这么好心把他们的粮都给留出来了?我不信。”
“总之,”大娘一挥手,下了定论,“早买粮早安心,晚买粮用命搏,管他是真是假,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好!那我去大集上看看,这么高的粮价,应该会有种田的上来卖粮,去找他们买点。”
柳枝得了想要的讯息,扯了个由头就要离开,却不料衣角被大娘给拉住了。
“小娘子,要是找到了干净的粮,记得大娘啊!就是前面前边那棵大槐树往右走三条街的头一户!”
……
回到大集上买完了要买的东西,柳枝和林更元没赶着回家,留在了镇上,找了家店吃了碗馄饨当午食。
粮价涨了,吃食生意也不好做,柳枝两人从入座到离席的这段时间里,这家往日里还挺多顾客的店都没顾客上门,街上也冷清许多,最热闹的店铺竟是那家小小的当铺。
但路上走着的人却不见多少愁色,仿若早晨排队抢粮不过只是戏剧一场。
光看早晨粮店前的大娘就能明了,都这个时候了,大娘还是不愿意主动到大集上去买村里人没筛过的粮。
好像大家都认为不过是今年老天爷不给面子收成不好罢了,熬过这一年,明年又是寻常的一年。
不过柳枝不这么认为,林更元也不这么认为。
柳枝是有着前世的经历,林更元则是因着年少时的经历。
回家的路上,柳枝就和林更元一齐商量好了计策。
到了村里,柳枝将买来的日用放进杂屋后,带上一把木耳干就往杜家去了。
刚进门就瞧见和杜书两兄弟各顶着一本书靠墙站着,见了柳枝进门后蔫头巴脑、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舅娘”。
必定又是因为四处胡闹不好好读书给杜婶子罚了。
柳枝见怪不怪。笑眯眯地问了句:“又在这给蚂蚁守洞呢?这回要守多久啊?”
这两男娃好面,说什么也不肯在亲戚面前承认自己被罚了,硬着头皮也要扯出个好听的缘由来。
柳枝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帮蚂蚁守洞的缘由,好玩。
这时杜婶已经子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露出头来一看。是柳枝,笑着迎上前来。
“枝娘来啦!大虎和阿翠搬粮上山了,都不在家,你去堂屋里坐着,我给你倒杯水来!”
白花生是长辈,但柳枝抵不过她的盛情,最后两人一起去了厨房里,坐在炉灶旁聊起天来。
“杜婶,我才听你说大虎和阿翠运粮上山去了?我当时还跟顺哥儿说了给你家的地窖要挖得靠近山脚,这些日子去运粮都没遇上什么事吧?”
“好得很,好得很,两个地窖都快装满啦!你放心,我都跟大虎说好了,没人知道!红豆的喜衣裳和棉服我也快缝完了,再过一旬,你们就来拿,保准漂漂亮亮的,一个针脚你都找不到!”
“那就好,我家最近也要把地窖填完了,你家青壮劳力少,要是要帮忙,你就尽管说!”
白花生闻言,抓紧了膝上的衣裙,搓了搓,才开口:“枝娘,我也不藏着,你有去镇上吗?现在这粮价可不得了,后头肯定要乱!错不了!要死人!”
白花生的反应不出柳枝所料。
当年杜叔死在了沙场上,死讯传回来后,一向性格爽朗,做事干练的白花生就换了个性子。
这么多年过来,每逢大事小事,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嚷着要打仗了,要死人了。
白花生还在继续说。
“我想着,想让你家领着大虎往山上高一点的地方去再挖个地窖,现下这两个地窖有些低,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也不能让你家吃亏,我家今年的粮一粒没卖,也种了红薯和芋头,我用粮来跟你们换!”
柳枝来这一趟,就等着这句话呢。
她当即探过身去,沉声附和。
“我这不就刚从镇上回来呢,我看好多人去排队买粮都买不到!”
柳枝将镇上见闻一一说给了白花生听,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提议道:
“杜婶,我想啊,光有粮——也不稳当。”
“干脆直接建个屋子,我们躲进山里过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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