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似锦脑海中莫名回想起望月庵主持的殷殷叮嘱，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迅速捞起一边的衣裳，推开房门，快步走过庭院，跳上墙头，打算从这里翻出去。
“嘎吱。”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赵似锦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白色身影迈下台阶，踏入庭院，沿着她走过的路来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月光明澈，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能凭借身形认出对方。
是卿素云。
“赵妹妹也听到了求救声？”
“卿姑娘也是？”
“我…… 有些睡不着，没想到听到了呼救声。赵妹妹，为何你要从这里出去？这样很危险。”
猜到卿素云睡不着的可能原因，赵似锦心中像是打翻一坛子醋，面上却能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卿素云的话，“我会点武功，打算去看一看，万一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主持说过，夜里会有野兽侵袭，我若是打开院门，放进来野兽可能会伤害你们。”
“卿姑娘，我先去看看，你早点休息。”
说着，赵似锦就要从墙上跳下去。
卿素云连忙唤道：“赵妹妹，等等。既然我已经嫁你兄长为妻，那你就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能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卿素云不给赵似锦反对的机会，她向赵似锦伸手，语气坚定：
“赵妹妹，我和你一同前往。”
她已经失去了心上人。
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的妹妹陷入危险。
赵似锦骑在墙头，看着伸向自己的手，一时怔然。
她记忆中的卿素云，端庄贤淑，是人人称赞的大家小姐，绝不会做出翻墙这种在外人看来的离经叛道之事。
不过——
幼年和她在一起玩闹的同伴，那些表堂姊妹们，爬树钻洞，哪一件都不落下，哪一个都能评价一句顽皮。
可惜的是，伴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从何时起，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那些玩闹过于离经叛道。
时光对她们来说，像是一只伸长了的大手，捏泥人般，将她们身上棱角抚平，让她们的性格变得温柔贤淑，又拨下上扬的嘴角，除去腰间结实的肉，使她们动起来如柳条般弱不禁风，摇曳生姿。
也挥断了维系她们亲密关系的线。
面对如今与自己客气疏离的堂表姊妹，赵似锦在夜深人静时总会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幼年的记忆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
此刻，看着卿素云仍放在半空中的手，赵似锦心底陡然生出了一缕微妙的窃喜。
像是幼年的那些玩伴，绕过那扇隔在她们之间的厚实屏风，走到她面前，笑吟吟问她要不要钻过狗洞，去隔壁院子里偷偷采摘成熟的桑葚。
赵似锦的动作快于她的意识，等她反应过来时，卿素云也已经坐上了墙头。
她无奈笑笑，又揽着卿素云的腰，带着她平稳落地，二人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前往发出求救声的地方。
赵似锦的脚步轻快，像是挟着风，旁人很容易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
卿素云偏头看了赵似锦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将疑问压在心底。
卿素云不会知道，赵似锦此刻不仅高兴于有人与她“同流合污”，也高兴于现在的卿素云对她来说，不再如以往那般，是画中的一个清晰宁静的影子，而是从画中走出来和她并肩在夜中疾奔，能听到卿素云的轻微喘息声，是鲜活生动的。
对杀了兄长之后，一直处于不敢置信、怀疑自己是做梦的赵似锦来说，无疑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也让赵似锦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不是做梦。
她真的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求救声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没了声音的指引，赵似锦和卿素云在一个岔口前停下脚步，查探接下来是该直走还是向上。
赵似锦自幼习武，跑的这一会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卿素云以前虽然在别院中过了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体力比一般的闺阁女子稍好些，但不及赵似锦。
于是她紧抿着唇，不让喘息声外泄，鼻子中的粗气却暴露了端倪。
赵似锦面藏担忧，正欲说些什么时，卿素云突然提议道：“赵妹妹，不如我们兵分两路。”
赵似锦望着卿素云，面上升起了一抹愧色，为自己看轻卿素云而羞愧，从以前到现在，卿素云从来都不是什么柔弱的、遇见困难就会放弃的人。
一如她幼时那样。
可是，面对着卿素云的提议，赵似锦也无法答应——卿素云不会武功，若是遇上了野兽该怎么办？
沉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点火光就在上方升起。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那边靠拢。
从脚下到有火光浮现的院子，不再是她们来时可以奔跑的青石板路，而是一级一级的台阶。
赵似锦如履平地，卿素云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看着赵似锦的白色身影距离她越来越远，直至被一道树影挡住，不见踪迹。
卿素云收回目光，分辨着和月光融为一体的台阶，缓慢地向上挪动着。
望月庵中有许多参天古树，夜风吹得它们簌簌作响，影子在台阶上狰狞地晃动着，伴随着一两句不知名鸟雀的鸣叫，令人心中发慌。
卿素云长呼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海。
嘎吱。
身后突然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卿素云心跳一滞，扭头看去——目之所及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也没有野兽的踪迹。
等等！
有脚步声！
卿素云试探着问：“谁？！”
没有人回应卿素云。
只有回音在空中飘荡。
嘎吱。
又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卿素云屏住呼吸，她扶住了藏在腰间的隐蔽匕首，这把利器是在别院居住的时候，那人亲手为她打制的，说她没有武力自保，也该有个趁手的武器护身。
虽从未派上用场，却也一直随身携带。
脚步声逼近了。
卿素云不动声色，在脚步声逼近时迅速抽出匕首，按照那人教授的方法向后刺去——
白色的寒光映在对方虽然青涩、却显露出几分英气的额际，山峦般的长眉下，藏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
看清这副面容，卿素云一时怔住，手上一松，匕首落地的同时，她颤抖着叫出那个名字：
“阿锦。”
赵似锦怔住。
她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这一句“阿锦”是在呼唤自己。
她兄长的名字中，也有一个“锦”字。
意识到自己认错人还失态的卿素云回过神，“抱歉。”
她们姐妹二人，在某些角度下，过于相似。
她在别院认识、后来又不告而别的人名叫阿锦。
再次遇见阿锦，是她回到京中不久，逛街时隔着帏帽的纱布的随意一瞥，等她追上去时却没了踪迹。后来命人去查，才寻到她的踪迹，但她不是什么乡野之人，而是以女扮男装的武信侯府独子。
听闻她来提亲，卿素云尽管生气，可哪有不愿之理？
毕竟，是她的心上人啊。
——她是打算在新婚之夜，好好跟对方算算不告而别这笔账的。
谁知变故发生太快。
卿素云不打算告知自己与阿锦的这段过往，这是她与阿锦二人间的秘密，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哪怕这个人与阿锦血浓于水。
卿素云已经恢复了镇定：“我刚刚听到脚步声，还以为遇见了山中野兽，没想到是赵妹妹，险些伤了你。”
赵似锦默不作声地从台阶上拾起匕首，到递给卿素云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压下了心中翻涌的嫉妒，闻言微微一笑：
“不碍事。若道歉应该是我道歉。我半路抛下了你，又吓到了你，你不过是为了自保。”
万幸的是，卿素云没有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陷入危险。
卿素云接过匕首，放回腰间的隐蔽之处。
她对赵似锦道：“你不用担心我，快去那里看看。”
赵似锦颔首，她转过身，这才发现火光已经到了近前，她能看到望月庵主持拿着佛珠拾级而下，口中道了句“阿弥陀佛”，和蔼苍老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有些狰狞。
赵似锦疑心是自己晃了眼，她定睛细看，望月庵主持依旧是那副慈悲的模样。
“夜色已深，二位施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卿素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之后回答，“主持，方才我和赵姑娘听见有人呼救，便出门来看看，可是野兽闯入了庵中？”
主持承认：“是野兽。”
卿素云关心道：“可有人受伤？”
主持眯缝着眼解释，“野兽经常闯入庵中，我们也都有应对之法，如今它已经被庵中人齐心协力赶出去了。幸好野兽被我们赶到另一边的山上，没有撞见二位施主。”
她后怕道：“若是二位施主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们望月庵上下万死难逃其咎。”
最后，她郑重行了一礼，面上的和蔼收敛，严肃而郑重。
“还望二位施主将贫尼午后说的话牢记在心，入夜之后，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赵似锦觉得望月庵中主持有些古怪，但转念一想，她和卿素云的身份摆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担心被问责，因此产生不满也正常。
自觉失礼的卿素云道了一句不是。
望月庵主持面色这才缓和，她指着一个小比丘尼道：“你去把二位施主送回她们院中。”
赵似锦拒绝，“不必，我和卿姑娘自行回去就好。她送我们回去之后，孤身一人遇上了野兽该怎么办？”
面对不听从安排的赵似锦，望月庵主持面色微变，有惊慌在她浑浊的眼底浮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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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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