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望月庵主持的这点异样只维持了一息的时间，很快恢复如常，敏锐如赵似锦，也仅仅是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并没有捕捉到。
望月庵主持又指了一个比丘尼。
“那就让她们结伴，随你们一同前往。”
望月庵主持态度强硬，怕是担心她们在途中遇到危险，赵似锦二人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又道了谢。
回去的途中，赵似锦跟在提着灯笼的两个比丘尼身后，余光扫过卿素云，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她们本是好意，谁知不仅没有帮上忙，还为庵中带来了麻烦。
而身侧卿素云半垂着眼，挡住了眸底的深思。
折腾了半个晚上，逃离了武信侯府、又与卿素云拉近了距离的赵似锦一扫前几个夜里的不安，结结实实睡了个睁眼天明的好觉。
醒来后，赵似锦打着呵欠推开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头窍登时清醒，目光触及平坦的院落，她心头微动，三两步飞入院中，一粒石子在她脚尖落地的瞬间向上飞去。
啪嗒。
应当是击中了某种东西。
赵似锦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伸出手，一截树枝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径直落在她掌心中央。
握住树枝的一瞬间，赵似锦下意识挽了一个剑花，身体随之而动。
衣袂翻飞间，不足臂长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上挑直刺，身姿敏捷，宛若游龙。
赵似锦自幼习武，尽管一开始，双亲安排她习武，只是为了给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兄长，安排一个永远也不会背叛他的护卫而已。
毕竟，有什么东西，血脉是这个世上最靠谱的东西。
起初，赵似锦是不愿的——
兄长为什么要她来保护？
后来武术上小有所得、可以随时将兄长摁在身下暴揍之后，赵似锦发现，她喜欢上了这种可以压制别人的力量感。
将她和兄长带到世上来的那一对双亲，怕是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认为的最乖顺、听话、永远不会背叛兄长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举起屠刀，杀了他们最为看重、视为生命的儿子。
兄长临死前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不可置信地双眸似乎还大睁着，赵似锦的身体快意到忍不住颤栗，眉眼也随之上挑，手上的动作愈发凌厉，树枝所指之处，一片尘土飞扬。
人的肉眼无法捕捉到她的踪迹，只能听见响彻整个院落的飒飒破空声，好似长剑的嗡鸣，令人精神一振。
“嘎吱——”
有人推开了房门，用那双柔和的眼睛注视着她，是谁？
赵似锦闪身间，余光一扫，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也仅仅是慢了一个呼吸而已，并没有停下。
她依旧以树枝为剑，任由衣角翻飞，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若是有精于武术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发觉，赵似锦此刻的剑法少了些一击毙命的森然寒气，多了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这是因为，前者是杀招，而后者嘛——更偏向于舞剑。
赵似锦的意图不言而喻。
卿素云的视线追随着赵似锦的身影，目光依旧柔和，如同山头上才冒出一抹红的初阳，包容而眷恋。
她恍然记起：
阿锦也给她舞过剑的。
在那处别院外，阿锦折下一根柳枝，以它为剑，身形在遍地是齐腰高的、开着白色小花的飞蓬草丛中穿梭，每一次她的动作落下时，都有一朵白色小花落在自己怀中。
等到阿锦舞完剑，她怀里的小花已经多到兜不住了。
阿锦的眸光过于漆黑，也过于灼热，她不敢直视，便在阿锦走向她时，抓起一把小花咋过去，像是恼了她的样子。
阿锦也不会认为她真的在恼。
但阿锦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会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薅起一把小花，塞进她的衣领中，然后畅快大笑。
两道身影逐渐在眼前重叠，卿素云这才发现，眼前之人舞的剑法，和她的阿锦竟然舞的一模一样，动作也不差分毫。
应该说，她们不愧为同胞姐妹吗？
“阿锦。”
卿素云轻生唤道。
赵似锦是习武之人，耳力何等聪慧，自然听到了卿素云这一声低低的呼唤，也清楚卿素云口中的“阿锦”不是她。
可。
那又如何？！
赵似锦长臂一抖，树枝伴随着她的眼神一同变得凌厉，一切终将会变成过去，前几日她为这件事而苦恼，不过是因为自己杀了亲人之后的，一时间六神无主而已。
飒飒的破空声中，又有一扇门打开，山雪、云月从厢房内走出，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落在她们身后的辛夷看到这一幕，双手不自觉地环胸，她怎么觉得，自家小姐今日这剑法缺了少了一点力道，乍一看有点像枝头张扬的花，好似在吸引什么东西。
多了三双眼睛盯着自己，赵似锦不知为何，心虚得脸上发烫，只得收剑。
山雪和云月，二人你一眼我一嘴道：
“赵姑娘的剑法竟然如此出众。”
“只听说过武信侯府武将之家，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你以前见识过的，忘啦？”
“什么时候？”
“咳。”
山雪撞了一下云月，示意她看向卿素云。
云月这才想起曾偷了自家小姐的心、又不告而别的那个人，还害得自家小姐找了对方好久，没成想对方竟然一直女扮男装躲在京城里。
本以为这二人会修成正果，谁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想起这一遭的云月对赵似锦没了好感，她才不管谁死了谁活着，她只在乎谁让自家小姐不舒服了，谁让自家小姐不舒服了，她就讨厌谁，哪怕是死人的妹妹也不例外。
赵似锦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月就瞪了赵似锦一眼，擦着她的肩膀快步来到卿素云身旁，“小姐，你没事吧？”
赵似锦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看向辛夷。
辛夷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方才，那位名为云月的侍女，还在称赞自家小姐剑法出众。
碍于还有外人在，卿素云没有斥责云月，而是随着她一通进了房间之后才点着她的额头道：“没大没小。”
“我这还不是心疼小姐你。”
山雪打来了水，云月伺候着卿素云梳洗的同时又道：“小姐，你真的要在武信侯府继续耽搁下去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成婚当日，姑爷临危受命，出行匆忙，并没有和你……”
姑爷是个女人，这个真相她们知道，但是天下人不知道。
所以在天下人眼底，她们小姐还是清白之身，凭着家世和名声，小姐想要再嫁也不难，哪怕是皇家也未尝不可。
在卿素云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云月的说话声逐渐低了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不服气道：“我这也是为了小姐你考虑，总不能大好人生，永远耽搁在这方寸庭院中。”
直到放下擦脸的帕子，坐在凳子上，由着山雪为自己束发时，卿素云才突然接了一句，“也并非是耽搁。”
云月不满地递着簪子，“这怎么不是耽搁了？小姐你还是大好年华，总不能一辈子都为一个死去的人守着吧？”
卿素云惆怅道：“我并非是为了阿锦，我是为了我自己。云月，你觉得男婚女嫁这件事，好吗？”
云月摇头，“我不知道。”
卿素云在镜子里对上云月不解的眼，“但我知道。”
卿素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性格温顺，眼底除了丈夫孩子之外，就只剩下管家的账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爱好，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她以为母亲生来就是这样的。
直到在她即将被送去别院中时，跟随母亲几十年的嬷嬷笑着说，“小姐未嫁人那会，性格也是很娇蛮的，她最喜欢的就是骑马了，平时趁着府上没人，偷着马就跑了，还威胁我们不能告诉老爷夫人。
“她啊，一骑就是很长时间，还有好几次是蓬头垢面着回来的。
“一问啊，才知道——”
嬷嬷卖了个关子，勾出了卿素云的好奇心，“什么？”
嬷嬷捂着肚子大笑，“是掉进了草丛里，从里面爬出来，就成这样了。”
卿素云觉得一切过于不可思议，于是笑着看向母亲，想从母亲的脸上，看到对这些内容的肯定。
她始料未及的是，她不仅在母亲的脸上确定了嬷嬷说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也从母亲的脸上，看到她对过往的一丝追忆。
一丝追忆，也就一丝而已，却画龙点睛般让母亲活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一个嘴角噙着张扬笑意的少女翻身上马，骄傲地瞥了一眼身后阻止她的侍女奴仆后，扬起缰绳，策马而去，留下滚滚烟尘。
嬷嬷揉着笑累了的肚子，告诉卿素云，“所以啊，夫人将你送去别院，并非是你犯了错，想要给你一个教训，而是借着为你养病的由头，让你趁着爹娘不在身边，放开好好玩一玩。”
“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等你成婚之后，是不会再有这么轻松愉悦的日子了。”
卿素云当时听得懵懵懂懂，却将嬷嬷的这一番话，还有母亲生动的眼眸牢记在心，一直在思索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成婚后，就变得温顺了？
为什么嬷嬷说，成婚以后，就不会再有轻松愉悦的日子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她在别院遇到了阿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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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开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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