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察觉

那是在一个傍晚,她看到一个人挂在她院落的墙头上,蓬头垢面,形容落魄,身上的衣服破碎得不成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唯有苍峻眉宇间的那一丝郁气,彰显此人来历非凡。

卿素云对这个人很好奇,将她从墙头上救下来,又为她特意请了大夫来。

后来,这个人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她们之间也相处融洽,卿素云也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没有姓,只有一个小名。

阿锦。

伴随着相处,卿素云逐渐喜欢了阿锦,她甚至经常怀疑,自己和阿锦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所以这辈子如此一见如故。

于是在一次谈话中,她道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

她记得,那时的阿锦怔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

她以为阿锦也不知道这个答案,直到阿锦的伤彻底养好、她们不得不离别的那一日,阿锦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原以为,不告诉你答案,让你蒙蒙昧昧的过完这一生,你应当是快乐的。”

“但我记起,你是宁可痛苦,也不愿麻木的人。”

“阿云啊。”

阿锦那时望着远处的天,脸色和初见时一样沉重,好像肩膀上压着一个包袱,不,一块巨石。

“因为男婚女嫁,自古便不合理。”

“你知道菟丝草吗?它必须依靠着大树,才能爬上最高处;也必须汲取着大数的养料,才能使自己枝叶繁茂。”

“男人就是菟丝草,女人就是大树。”

“所以成婚之后,女人会渐渐失去光彩,变成你眼底的母亲,而你的父亲,在你母亲的养料的加持下,会愈发有血有肉,光彩照人。”

这一番话,对卿素云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心中骇然的她身躯晃了晃,似乎将要倒下,是阿锦及时扶住了她。

阿锦背光而立,卿素云看不见她此刻的面容,只能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

“这怎么可能呢?”

阿锦长叹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男婚女嫁,难道不是夫妻二人,相互扶持,举案齐眉,共度一生吗?

卿素云知道阿锦的一番话,是何等的惊世骇俗,所以她谁也没给说,谁也没敢说,她从别院回到家中,悄悄用一双眼睛打量四周。

她观察自己身边的人。

女人。

举目观察她们的言行举止,侧耳细听她们说话的声音,依旧没能参悟阿锦说的那一番话。

后来在一次母亲和闺中好友的一次小聚中,卿素云亲眼看到,坐下还没来得及和母亲说两句话的朋友,因为府上的杂事又匆匆离去。

母亲落寞地坐在那里,语气惆怅,“成婚之后,我们都被俗事绊住,连叙旧都没时间了。”

坐在一旁品茶的卿素云猛然看向自己的母亲,目光怔怔,连茶水倾倒在自己身上、烫得皮肤发红也毫无所察。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灵台明净,终于突然明白了阿锦临走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明明,在成婚前,母亲还有自己的喜爱的事,和常常往来的朋友,可是在成婚之后,她不仅没有见过母亲骑马,也很少见到母亲和自己的朋友往来。

她们这些贵女们,为了凸显不凡的身份,所以她们的身躯,比起经常劳作而有着宽阔肩膀和紧实皮肉的平民女子,要轻薄许多。

说得文雅些,是弱柳扶风。

说的通俗些,便是虚弱,勉强与康健搭上了一点边。

这样的她们,在成婚之后还要生育,会让她们还算健康的身躯,变得愈发虚弱。然后再拖着这样的身躯,肩负起繁重冗杂的家业,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算做完这些还有余力,那么,在伺候自己的丈夫,服侍完自己的公婆之后呢?

这些事情,夺走了每一个成婚女子的所有时间和精力,她们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从前喜欢的事,去和朋友悠闲小聚?

一日一日,永无止歇。

成婚这两个字,像是一个无色无形的牢笼,长期囚禁着一个成了婚的女人,也像一把大刀,斩断了女人与亲密之人的联系。

卿素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觉得,母亲像是父亲的奴仆。

母亲不仅要做管家的活儿,还要做侍女的活儿。

管家和侍女尚且可以拿到相应的月钱,那母亲有什么呢?若是和离的话,除了她的嫁妆,父亲家中的一切产业都和她没有关系。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呢?

明明母亲操持着整个家,还为父亲生儿育女。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席卷了卿素云,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抗拒即将到来的婚事,不止是因为她心中有阿锦。

但是人怎么可能不成婚呢?

卿素云终于明白了阿锦说的那一句“蒙蒙昧昧过完一生,你应当是快乐的”是什么意思,真相如此残酷,甚至她觉得成婚这件事,无异于用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划出一条口子,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等待自己血尽死去。

对此十分忧愁的卿素云上街散心,没想到会再次遇见阿锦,在那个电光石火间,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便是:

既然注定嫁人,既然阿锦对外是男子身份,那她不如嫁给阿锦。

卿素云将这些记忆抛到脑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道:“不管男婚女嫁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没有比我现在处境再好的了。”

云月嚷嚷,“这哪里算是好?”

卿素云故作轻松道:“哪里不好?你想啊,我不需要像别的女人一样,忍受生育之苦,甚至要为此丧失生命。因为我没有孩子,武信侯府的人,肯定不会将我当自己人看待,不会将繁重的管家之权交给我,所以我也不需要如母亲一般,打理冗杂繁复的家业。

“阿锦的父母,肯定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让我前去服侍。

“而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够我过活一辈子了,如果不够的话,我名下还有一些地产和铺子。”

云月道:“虽然小姐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

卿素云反问:“可是什么?”

可是什么?

云月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直觉告诉她卿素云的这个想法是错的,是有违常理的。

直到卿素云坐在桌椅旁,用着庵中日送过来的早饭时,云月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应该是什么,“可是小姐你没有儿女,百年之后该怎么办?”

卿素云似乎没有听清。

望着自家小姐憔悴的面容,云月蠕动嘴唇,将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自家小姐又一次失去了心上人,她这这时没必要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惹得小姐心烦。

只希望,将来小姐若是改嫁的话,武信侯府的人不要过多阻拦。

用饭之后,卿素云屏退云月和山雪,准备念经为阿锦祈福时,赵似锦青竹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赵妹妹?”

“卿姑娘,我想念经祈福,但是经书上有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听闻卿姑娘你学识深厚,所以我特意前来请教。”

赵似锦声音恳切。

阿锦的妹妹,卿素云哪里会有不应之理?

厢房内安放着两个蒲团,二人各坐一个,卿素云目光扫过赵似锦手上拿着的《心经》,心中疑惑,《心经》短小精悍,词句简单,赵似锦怎么会不认识?

偏偏赵似锦确实是一脸的求知状,看出了卿素云疑惑的她道出自己找好的理由,“我自幼习武,读书这件事不是那么用心,所以很多字,我还不认识。”

赵似锦行礼道:“接下来要麻烦卿姑娘你了。”

原来是这样。

卿素云心中了然。

赵似锦也没有过多藏拙,生怕一个不慎,就显得过于蠢笨,不仅没有引起卿素云的好感不说,还容易使她厌烦。

所以在卿素云教过两次之后,赵似锦便称自己已经会了,还给卿素云念了一遍,特意读错了一个字。

不出意外,卿素云矫正了赵似锦读错的那个字,还真心实意地夸赞了赵似锦。

“赵妹妹你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只是以前没将功夫放在读书上。若是将功夫放在读书上,假以时日,你必会成为阿锦那样文武双全的人。”

阿锦?

那个骂对方一句“废物点心”,对方只能听懂“点心”而听不懂“废物”的兄长?

赵似锦借着看书的动作,遮掩着眼底的嘲讽。

也不知道兄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会让卿姑娘以为他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厢房内逐渐变得安静,卿素云在一旁低声念着经,赵似锦对经书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歪着头,趁着卿素云闭上双眼,光明正大地打量她。

卿素云没有察觉这道目光,口中在念到某个字眼时,指尖拨了一下掌心的佛珠。

赵似锦陡然坐直身体。

方才……

厢房空旷而安静,赵似锦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的她再次歪着头,肆意打量卿素云。

卿素云手中又拨了一下佛珠。

赵似锦再次绷直身体,“怎、怎么回事?”

卿素云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身侧的赵似锦。

“赵妹妹,你怎么了?”

这让她怎么说出身体下方的异样?

目光触及卿素云那张善意的脸,赵似锦在心中哀嚎,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吗?

赵似锦整理好心情之后,摇摇头,“我……坐时间太长,腿脚发麻,现在已经好了,让卿姑娘担心了。”

“如此便好。”

卿素云不疑有它,于是闭上眼睛,口中再次念了起来,信手一拨佛珠。

赵似锦身体猛然一个颤栗,双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卿素云手中的佛珠。

就在这时,卿素云又一次拨着佛珠,感受到身体某处的拨弄感,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的赵似锦面庞“唰”地一下,滚烫发红。

偏偏卿素云对此毫无所察。

手中依旧拨弄着佛珠,一下、一下、又一下……

赵似锦坐在原地,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变得急促的呼吸,生怕一个不慎,声息变重,被卿素云察觉到一丝端倪。

在今天之前,赵似锦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体有朝一日,会和卿素云掌心的佛珠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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