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起纱幔,灵蝶放出之后,不少门派平静的夜晚应该结束了。
墨明兮心中淡然,享受着许久没有躺在床上睡觉的感觉。他只穿了素白的寝衣,褪去了伪装出来那副初为人身的古灵精怪感。
他闭上眼缓缓调和两套灵脉,心中默念法诀,安抚魂魄。灵脉流动,周身回暖,催人入睡。
墨明兮越睡越沉,仿佛坠入浓浓夜色之中。
他皱了皱鼻子,小鱼干的味道。左顾右盼不见师父的身影,可似乎生出一种对小鱼干抗拒不了的渴望。哦,这是这具猫身的梦啊。
墨明兮睁开眼,发现自己斜倚在藤条编制的躺椅上,那只白猫正在不远处心满意足的吃着鱼干。阳光融融,他漆黑的羽睫缓缓垂下,声音慵懒倦意十足:“你吃你的,别扰我睡觉了。”
墨明兮在梦里睡得也很舒适,在这个梦里,没有魂魄疼痛,也没有夺舍猫身,他久违的感到了一种平和。
那只猫在梦里吃饱喝足,踮着猫脚走过来蹭了蹭墨明兮垂下的白皙手腕。墨明兮动了动它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猫头上揉了两下:“再让我睡一会。”
当啷。
手中的东西掉了。
墨明兮睁眼一看,一只玉笔滚落在脚边。四周是无边的夜色,唯有一张青玉桌案在面前,莹莹有光。
墨明兮捡起那只笔,这梦光怪陆离。他从前的梦多与衍天大术的预测有关,现在没了算筹,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青玉的桌案上放着一张信纸,信纸薄如蝉翼,好像稍稍用力就会破碎。他指腹轻轻抚过信笺,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情愫,好像要对着数年未见的道侣,一诉衷肠。
他将桌上的信纸展平,落笔却不知要写什么。但身体似乎不由自主的开始行动,下笔千行。
墨明兮看不大清信上的文字,但感觉上像在写缱绻情书。不知道写给谁,也不知道要送去哪里。
他写完右手托起信笺,伸手将它送上黑沉沉的空中,银光一闪,那信笺没入夜空里。
墨明兮歪了歪头:好像不是写情书,是在问道啊。
将笔搁下,墨明兮的梦境离他越来越远,将他从沉稳的梦中带出。
“喵。”
他好像又变回猫身了。
季鹤白也做了一个梦。
空中天门乍现,云霞镀金一派吉兆,是师父登仙的那一天。他遥遥看到天门仙光后,忽觉心境提升境界逼来。
季鹤白重新体会了他最顺利的一次进境,心中通明,神思开悟,进境的雷电风雨都像是锦上添花。梦中他进境更快,似乎仅仅用了三日,这三日在他眼中快意得像只过了一天。
季鹤白面带笑意,他从剑阁出来,浑身通透灵台清明。
仰头却看见玉华宗剑阵冲天,光怪诡异。
这和他从前记忆不同,他心中莫名恐惧。他像是怕来不及一般,拼命往山门疾行。一路上,破落的云舟碎片,残缺的仙人轿辇,在山门道上七零八落。
季鹤白穿过受伤的弟子,淌过痕迹斑驳的阶梯,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心中有一道声音催促,快点,再快一点。
终于,他在烧焦了一半的长幡下看到了墨明兮。
墨明兮画阵捏决皆是左手,右手持剑只是幌子。此时五行灵法幽光诡谲,他指若兰花,绷得透出手背青筋,暗蓝凝光纠葛着地崩山摧之势的法诀,击碎了远处的长剑。
季鹤白从没见过墨明兮用这样的术法,整个人如同要玉石俱焚一般。
法诀余韵未散,墨明兮周身气流涌动,上善若水,他的水却挟雷裹电要将人炸裂。
季鹤白却再也不能往前一步了,他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无论如何拍打也靠近不了分毫。
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都走了,乘着破碎的云舟,坐着受伤的仙兽。却人人满脸得胜的笑意,一同带走了师父的剑修真章。
术法留下漫天的火雨,借着不知是谁散下的符纸,狠狠砸在山门的台阶上。
墨明兮站在这片残败之中,面若金纸,依旧身如修竹。
季鹤白从未看过这样虚弱的墨明兮,他浑身是血,剑尖在地上拖出火花。他每走一步,都好像在消耗生命。
墨明兮也注意到了季鹤白所在,一步一步努力朝他这边走来。短短几步路,花了很长时间。墨明兮神色疲惫,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季鹤白被剥夺了视线,一动也不敢动。这只手很冷,冷得毫无生气。
季鹤白听见低沉沙哑的声音:“季鹤白,你别看了,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然后他重获光明,看见墨明兮轰然倒地,身上的血像流不完一样淌到他的脚边。
季鹤白没能接住他,眼前就被梦境的白光所蒙蔽。季鹤白怔怔的站在原地,薄唇张合却说不出话来。
墨明兮一定伤得很重,墨明兮快要死了。
季鹤白的眼睛似乎在说:不对,不是这样的,是梦境在骗我。
但他发不出声音来。
季鹤白胸口如擂鼓,他一头冷汗的挣扎着醒来,原来是两只猫爪在他胸口猛锤。
季鹤白看到是那只白猫,长舒了一口气,含含糊糊道:“妙妙?”
墨明兮四爪并用,显得十分着急。墨明兮不知道季鹤白梦见了什么,只知道他眉心又有黑化之兆,化形之后的墨明兮确实有一点忘乎所以,差点把正事忘了。
季鹤白慢吞吞的摸了摸猫头:“没事的,你刚刚化形,又没有修炼,当然维持不了多久啊。”
墨明兮的猫爪揉了揉眼睛,似乎理解了的点点头。他抬头看着季鹤白的眉心,那印记似乎淡了下去。心道:最后还是摸猫最有用吗?
季鹤白感觉自己像几百年没有摸过猫了,既然变成猫形,抓紧时间一阵猛吸。
墨明兮懒得挣扎束手就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鹤白在梦中似乎心境动摇,如鱼溺水。
……
天光微熹,刚过了晨课的时间。
墨明兮看着赵落澄和越清朗两个人揣着手,搜肠刮肚地想墨明兮还有什么样的习惯。从行走坐立到为人品性,两人一口茶水不喝说了半个时辰。
每说一样,他就收敛一点,既然是墨明兮的亲传衣钵,和他**分相似也是应该。
收敛到最后,赵落澄搓了搓手臂:“真的好像师尊啊,看得我有点害怕了。”
墨明兮对着镜子,黛紫道袍穿在身上,银冠束发钗带飘逸,属实很像墨明兮。他捋了捋发带,这样简直像是提前转世了。
“妙妙,妙妙。”赵落澄小声道:“有点太像了。”
墨明兮展颜一笑,现在知道害怕了,落下功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刚要开口吓赵落澄一吓,大殿的职守弟子闯了进来。
“越师兄,师父要你带妙妙师兄过……”那弟子看见墨明兮,眼睛都直了:“墨……墨……”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赵落澄接过话茬:“这位是墨师弟,从前一直在剑阁闭关,你没见过也正常。”
墨明兮微微颔首。
“太,太像了吧。”那弟子仔细看了看容貌,又觉得似乎不一样:“亲传衣钵果然十分有掌门风采。”
……
季鹤白的灵蝶散出去不过一晚,星衍阁便派人前来。收到消息的季鹤白,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慢慢往大殿去。
“见过季掌门。”来人并非星衍阁的弟子,而是妙音宗的林兰芷。林兰芷温柔造作的声音加上一脸讨好的笑容,让她那绣工非凡的青色的衣裙黯然失色。
季鹤白记得她,是因为自己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头上插这样多的簪子。
“嗯。”他面无表情的坐下,一副剑修本修的样子。
大殿铜炉里默默青烟缭绕,檀香似有若无。
林兰芷并不觉得受了冷落,声音依旧甜美:“昨夜听到墨真尊的亲传衣钵出山,你我门派也算相邻,按捺不住便不请自来一睹真容了。”
季鹤白听到这话微微一笑,端坐着说道:“我以为你是来挑战剑阵的。”
林兰芷微微摇头,一头钗环叮当作响,她扯了下嘴角:“妙音宗并不通卜算之法,不敢觊觎。”
季鹤白淡淡说:“当日为算筹抱不平时,林掌门也在当场,如今怎么自愧不如了?”
林兰芷并未恼羞成怒,面上依旧柔和:“昨夜听到如此好消息,便知墨真尊天机算尽,必然留有后手。那日心中忧心修真界未来确实有失礼仪,今日见了亲传衣钵,我等小门派也可稍稍安心。”
季鹤白毫不掩饰地戳破假意:“安心?”
林兰芷有些僵硬:“妙音宗小小门派,多有身不由己之时,还望季掌门见谅。”
两人在殿中僵持不下之际,忽然听闻远方遥遥传来一声青鸾鸣啼。
墨明兮正跟着越清朗往大殿去,走到殿前抬头望去,只见一乘青鸾轿辇从东方而来,墨色车身银纹耀眼。
那轿辇伴随着青鸾清啼,落在大殿门前。珠玉帘幕无风自起,雪灰金纹的幔帐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墨明兮分不出这只手的男女,只看见随后轿辇上下来一个带着斗篷的人。
斗篷他倒是看得分明,颜色虽然素,上面细细密密绣着银纹,是修元塔的鸾鸟图案。
墨明兮只在季鹤白的梦中看过修元塔,照天道所示,仙人的事情发生在十分后期,这时候怎么会看见修元塔的轿辇呢。
除开梦中所知,墨明兮对修元塔的了解停留在传闻上。只记得它不是门派也不是宗阁,在许多争夺之中保持中立。塔内大多都是大乘境界的修士,自承天意无凭无依也无人飞升过。
墨明兮从没想过去了解修元塔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人群起攻之。因为这多半和曾经的他不会有什么关系,更不会和小小玉华宗有什么关系。
墨明兮拉住越清朗在大殿外观望,大乘境界他尚且无法与之为敌,也不知是否会被看出端倪。
林兰芷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修元塔的人,她讪讪地站起来,将客座主位让出来。
来人并没有坐下,默默无言的走到季鹤白面前,双手奉上了一封请柬。
季鹤白面色不变,他也感应到此人已经大乘境界。他默默接过请柬,金色的帖子上写着玉京派三个字。玉京比星衍阁更棘手,是不得不接了。
季鹤白轻飘飘地看了眼林兰芷:“不巧了,我先接了玉京派的请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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