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随风一带无法落地,纷纷乱乱扑到眼睛里。
听到祝可山的威胁,季鹤白感到一丝熟悉。师徒二人当真传承一门,说话都是一个方式。可他转念一想连薛辞那样的情况都能治愈九成,丹药之事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季鹤白道:“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做得衣钵传人自然逃得出来。”
祝可山别有深意地看着季鹤白:“你就断定他一人打得过问灵宗一派?”
季鹤白脑中灵光一闪:“你不在云舟之上,怎能与薛辞勾连。”
祝可山并没有显得很惊讶,他说道:“我是诓你的。”
季鹤白突然心中一跳,不觉着了祝可山的道。祝可山并无薛辞那般心窍纷乱之象,一时没法分辨此人到底什么目的。
季鹤白霎时驱剑下落,祝可山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不过两息就与他并驾齐驱。祝可山没有什么敌意,可是他的面相实在精明,总让人觉得被他算计着什么。
祝可山招招手:“跑什么?”
季鹤白在空中陡然转圜,没入雪林之中。祝可山仍然紧紧跟随,继续道:“你猜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御剑?”
季鹤白不想猜,落地收势手中握剑,吹了吹剑上细雪:“但我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剑修。”
往上百米便是问灵宗的地界,问灵宗的防御大阵就在附近。祝可山落在离季鹤白十尺之外的距离,听得挑衅没动声色。那葫芦收回他背后,变得寻常大小。
祝可山拍了拍肩头的落雪:“我也知道。所以你不动手,是想问我什么?”
季鹤白被祝可山突然转变的态度噎住,顿了顿问道:“前辈既然医得断骨腐肌,又能重续仙缘,是否知道灵脉一事该怎么解?”
祝可山插腰站着,两条麻绳式样的圆带环过他的肩头没入腰封。他没有照着季鹤白的预想对着问题细细琢磨一番,轻松得像是举手之劳:“我有办法。”
季鹤白心中一喜,当下想问是什么样的办法。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祝可山总带着一种藏着秘密的感觉。季鹤白问道:“前辈,此话当真?”
祝可山并没有什么诓人的喜好,也没薛辞那样的毛病。他观季鹤白剑心通明,无可骗处。思量着灵脉之事若不给出答案,或许再无拉拢的机会。祝可山再开口,脸上多了几分诚恳:“确实可以一试,但我需要见见那位小师侄。”
空中云舟成行徐徐降落向问灵宗山门,天光覆上林梢,晨间清气荡漾。会泉山浸润在宁静之中,唯余风声穿过枝叶。
季鹤白朝着问灵宗方向走去:“那我带你去见他。”
祝可山伸手拦了拦:“我追上你来,不是来帮你大忙的。”
季鹤白顿住脚步,回身道:“你要传信给贺玄清,我来帮你传。”
祝可山往前走了几步追上季鹤白,在他肩头猛地一拍:“不用了,但你确实得和我一道上山去。”
季鹤白握着剑,跟随祝可山往山顶走去。山上的积雪没过脚踝,踏雪发出簌簌的闷响。他道:“这和我刚才上山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祝可山食指摇了摇,看着季鹤白道:“当然是先完成我的事情才对。”
季鹤白无言以对,祝可山说得又有点占理。季鹤白虽然觉得得不到答案,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找我?”
祝可山果然没有回答他,也没挑一条好走的路:“先上山去。”
云舟自问灵宗最下层的山门掠过,会泉山清气鼎盛,在晨光下格外明朗。墨明兮站起来能看见远处成排的丹炉。丹炉边三三两两的围着弟子。中山门下有一只巨大的葫芦,墨明兮见过一次。
云舟就在中山门附近停靠,人群陆陆续续的下船走上弟子坪。墨明兮走在最后,架起薛辞将他一道扶下了船。
葫芦前站着一个披帛飞天的道人,道人胸前也挂着一只葫芦。葫芦道人一张方脸神色随和,墨明兮并不认识。
薛辞被两个弟子从墨明兮手中接走,薛辞几乎无法自己行动。他被人架着胳膊,双脚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墨明兮看着他被拖进中门,随后消失在左侧山道中。
墨明兮压低了脑袋不再偷看,他一头白发有些打眼,尽量想办法不让人发现。
葫芦道人朗声道:“低阶弟子不可跨过中山门的禁制,宵禁不可随意走动。新入门的弟子稍后随指引去问海坛休息,其余的弟子各自回房吧。”
墨明兮躲在人群最后,正考虑着去跟着哪条队伍时,被人拽了拽袖子。他抬头一看,是林兰芷。
饶是墨明兮眼中也划过一丝震惊,他以为林兰芷只是修整顺路,没想到也到了问灵宗里:“你还在?!”
林兰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当然也不会回墨明兮的话。拉着他混在楚明苍的队伍里,压低声音道:“别跟着那些人,算我谢你江边相救了。”
墨明兮不解,但看着那些永乐宗的弟子各个脚步拖沓神情麻木,莫名心头发怵。问灵宗的本宗虽然也是问题多多,但总比不知去向要好。墨明兮道:“难道他们认不出来?”
再一回头,林兰芷已经不见踪影。葫芦道人语罢离开,林兰芷趁机越过了中门的禁制,想必不是去找贺玄清,就是去找祝可山。
墨明兮混在熙熙攘攘的弟子中,丝毫不显突兀,甚至还显得略微普通。
枝头结霜,流光十色。
季鹤白与祝可山已经走出雪林,再往上只余皑皑一片白雪。祝可山在这白雪之中可谓十分招摇,哪怕御剑凌空都能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祝可山背着手走在雪地里,像是看透了季鹤白的心思:“没人会到这里来。”
观澜峰上只有一座殿宇,建在观澜峰巅,通体翠蓝,飞檐丝带上悬着鎏金宗符。于大雪中静立,仅有一条道进出。
观澜殿内燃着袅袅檀香,烟气缭绕。奉灯童子金身垂手,手捧莲灯盏盏相映。
祝可山推门而入,雪光之下,一片昏黄。
贺玄清高坐沉香木椅,身着紫金道袍,莲冠束发,端坐威严。
季鹤白走入门中,只是认出贺玄清来。高座之下站着三个人,他们各个面红耳赤,像是争论了很久。几人季鹤白都不认识,于是祝可山坐在哪里,他便坐在祝可山身边。
那三个人见了祝可山,面上颜色也并不好看,见到季鹤白后,看上去就更难保持理智。
他们面面相觑,窃窃低语。若是拿捏墨明兮,只需要将玉华宗推上险峰,墨明兮就巴不得一命相抵。但季鹤白这三个字似乎与玉华宗并没有什么联系,说来并不好控制。
“没人能用衍天算筹,我们都得死。”
“我压不住境界了,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把他们抓来,仔细让那衣钵弟子算个明白不就好了?”
“秦霄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没人能算明白,用多少人也没辙。”
“还不能,还要等。”
“等什么?”
“等我试一试……”
那三个人面色逐渐怪异,都在说等什么东西。
等着的还有两人,祝可山坐着等,季鹤白也坐着等。
季鹤白问道:“你在等什么?”
祝可山优哉游哉,靠在椅背上不愿动分毫:“等你什么时候看出来这几人都已不复存在。”
季鹤白蹙起眉头,起身靠近那三人。他刚走出两步,就发现地上蔓延着阵法的余韵,那三人的嬉笑怒骂都不过是一道虚影,他们的原身禁锢在阵法之中呆若木鸡。
这三人看着及其僵硬,僵硬到看着不像是活人。
季鹤白朝高座上看去,贺玄清的坐姿也未曾改变。
可是贺玄清的眼神仍然有波动,他本以为贺玄清也是虚假。直到贺玄清的眼珠陡然转到季鹤白的方向,季鹤白心中猛然一惊。他正要深究,一阵琴音打断了他。
轰的一声。
大门洞开。
林兰芷双目赤红自空中斜落入殿内,她衣裙摇动神色肃然。音波自屋中横扫而过,方才那阵中之人顿时委顿在地。
季鹤白朝旁边闪了闪,给林兰芷让出位置。林兰芷此人看着清丽温婉,打架的冲动季鹤白是见识过了。
见了林兰芷,祝可山更是一点不着急,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季鹤白觉得自己想得没错,祝可山千辛万苦把他找来,定是还有别的目的。
林兰芷根本没将两人放在眼中,指尖撩动迅如风影。琴弦上残影一片,琴鸣铮铮,长弦像是要崩断一般。五音存怒不断敲打着贺玄清面前的屏障,相交之处如同投石入海。
但是贺玄清岿然不动,祝可山也岿然不动,季鹤白自然也未出剑。
屋内的陈设个个遭殃,奉灯童子、沉香香炉,受到音波撞击个个爆裂开来。碎片没入顶柱之中,撑开一道道裂痕。
季鹤白想起林兰芷先前所言,朝着祝可山问道:“林兰芷是难道不是追着你而来?”
“林兰芷?”祝可山面上云淡风轻,想了一会问道:“什么林兰芷?”
季鹤白指了指屋子中间这个修士:“她。”
“我和她打过?”祝可山再次搜寻记忆,似乎再找什么从未听过的消息。他眼神从迷蒙中逐渐清晰,缓缓道:“哦,你是说那个妙音宗的掌门是她?”
季鹤白说:“是她。”
祝可山道:“她找错人了,永乐宗的丹药不是问灵宗给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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