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芷旁若无人地肆意攻击着贺玄清面前的一道法阵,那法阵灰光流动,仍然在从地下的三个人身上汲取力量。源源不断的修复下,林兰芷久攻不下,反倒是被阵法之中的抽丝划破了衣裳。
角柱摇摇晃晃岌岌可危,四角悬灯也跟着影影绰绰起来。正当季鹤白准备开口问等林兰芷到什么地步的时候,头顶传来梁柱开裂的声音。
祝可山顿时反应过来,掌击身边的方桌,整个人倏地破窗而出。季鹤白抬头见木屑簌簌地落下,紧随其后往门外撤出。
砖瓦的垮塌声如同山崩,几乎是一瞬间整个观澜殿像是被抽空一般轰然倒塌。雪尘飞扬而起,淹没了整个废墟。
蒙蒙的一片雪雾笼罩在观澜峰顶,让季鹤白看不清观澜殿内的情况。只隐约能见几根旁逸斜出的中柱,似乎在废墟中尚存一丝空间。他感到那两人的气息也并未消失,压在在层层瓦砾之下也仍旧磅礴。
喀拉,喀拉。
伴随着瓦砾翻动的声音,铛的一声琴音爆裂,如同春竹破土,林兰芷自废墟中冲破而出。
瓦砾颤抖不歇,像是空中有无形之手将废墟托起。直至覆盖在上的碎瓦高悬空中,贺玄清高大的身影自悬浮的碎片中出现。
林兰芷已经不再与贺玄清对峙,琴在身前,琴音不再。贺玄清缓缓移至空地,手指突然指向季鹤白。
下一刻,本来对着贺玄清的林兰芷忽然朝着季鹤白看过来。音波四起,雪地上层层圆弧痕迹推得季鹤白出剑后退,瞬间拉开一段距离。
三人如同三足鼎立,贺玄清反倒是逍遥在外。林兰芷此刻正在死死地盯着季鹤白,祝可山方才动手,抽剑握在手中。季鹤白惊觉祝可山有一把命剑,祝可山倒真会剑修。
逍遥在外的贺玄清悬浮于空中,紫金道袍猎猎作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垂悬……
季鹤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沈清的境中所见,心中一沉。
林兰芷眼神迷惘,瞬间发难。不知她吃了什么丹药,较之江边提升了不少。三人打得难舍难分,季鹤白忽然道:“他只能控制一个人?”
祝可山道:“是的,所以先杀贺玄清。”
季鹤白心中恼火,怪不得非得两人前来。祝可山找他来,本是让他做这个被控制的人。
祝可山见他动作迟疑,喊道:“反正你已经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怎么就不能是我来做这个人呢?”
“什么?!”季鹤白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话,祝可山这后话简直冠冕堂皇,他要是要来做这个人,刚才怎会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季鹤白遭人算计心中本有不快,又是自己可以避免的算计,更是烦躁。
锵锵锵。
剑气击打着空气中的五音余声,林兰芷的琴音溃散于空中。
桐木古琴七弦泠泠,琴底环佩相击金石之声响起。季鹤白连忙躲开脚下的音域,免得被牵连其中不得动弹。
琴修很少单打独斗,林兰芷能成为一门掌门就是因为她不专修辅助之法,反倒是擅长控制与远攻。
音域无形,仅能微微通过气流的变化感知,如丝缠绕在剑尖,不觉让人方向偏离,失去准头。季鹤白身形翻飞,躲开那些控制,剑尖划出利落的直线,朝着林兰芷身前而去。
林兰芷腾空而起,引歌入耳如同抽走灵脉。凡听此音者不觉与林兰芷建立一层连接,弱己强她,越战便越落下风。祝可山的剑意绵长,轻松自弦上扫过。琴音已乱,阵法不成。
季鹤白身如破竹剑意如虹,趁着控制解开斜身绕出一道弧线撤离音域的范围。
薛辞这点没骗人,祝可山确实是个不错的剑修。在林兰芷的身法速度都有所提升的时候,他尚且近身而战,挽剑如花。
林兰芷身前嘭嘭嘭砸出几个深深的雪坑,霰雪飞散,一时看不清楚身形,但通往贺玄清身前的道路总算是清理出来。
季鹤白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祝可山,问道:“你不是要找贺玄清吗?”
“手刃门人,终究是有败风骨吧。”祝可山在雪林中骗人尚且面不改色,到了这时却大谈风骨二字。不想祝可山随后戏谑地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戳你脊梁骨的。你与墨明兮是较量切磋,胜败乃常事,生死也乃常事,风骨长存。”
这话阴阳怪气,祝可山看着也更加气人。季鹤白心头火盛,不与他多费口舌。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压迫而来,贺玄清转眼间到了身前。他就像被人提起的秤砣,泰山压顶似的朝季鹤白身上砸来。
电光火石之间,季鹤白飞身朝左边闪去。方才隔着些距离不觉得,近看时贺玄清身长已经不似常人。
祝可山再次开口:“须得先杀贺玄清,否则功亏一篑!”
季鹤白朝祝可山望去,祝可山正在和林兰芷缠斗。身形起落间,看得出祝可山打得很克制,否则林兰芷应当已经撑不住。
不过分心一瞬,贺玄清再次朝他撞过来。季鹤白来不及躲闪,被这一击的力道撞得飞速往后退去。连退十数步,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祝可山显然不仅可以分心,还有非常多的余力,朝季鹤白喊道:“你别分心啊,我这样打得可不够痛快!”
季鹤白得空觑他一眼:“什么风骨,等会叫你见识见识打得痛快。”
话说回来季鹤白也不敢全力一战,无外乎就是怕两相压力之下林兰芷身陨此处。只得近身前去,对着贺玄清一剑当胸。贺玄清似穿戴有甲,一剑竟然无法击碎。
正是季鹤白震惊之时,忽然看清这哪里是甲,分明是被贺玄清手上拿着的道铃挡住了。
这下可好,魔音贯耳。道铃与那琴音嘈杂不堪,音域难躲,连季鹤白也被动起来。
须得毁掉他的道铃,才能冲破音域的困扰。道铃在贺玄清手上,就像是棒槌一样,挥舞得虎虎生风。
铛铛当——
刺耳的声音划破雪峰,音域将季鹤白围得死死的。
一道道剑虹长驱直入,却在靠近贺玄清的位置就被音波消磨殆尽。
季鹤白深吸一口气,催动强劲的剑意灌入壶中日月剑。他足尖轻点,如同一尾竹叶过江,剑尖与音波相触时迸发出耀眼的火花。他径直前去,发出道道刺耳的摩擦声。这声音较之那两重魔音,甚至悦耳起来。
贺玄清别无其他招式,挥舞着道铃来挡。季鹤白的剑尖重重地撞击在道铃的中心,将铜吊片削了下来。
嗡嗡——
嗡鸣在雪地上绵绵不绝,空当,一瞬间留下了短暂的空当。
这个空当里,林兰芷清醒了片刻。
林兰芷清醒了!
季鹤白与祝可山皆是一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兰芷抱琴而来。
她速度极快,非常人所能企及。
这速度快得骇人,仅仅一道残影。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林兰芷一挥之下,七弦尽断,琴弦竟然自贺玄清的后心穿透。
琴身落进雪地里,深深地陷了进去。
黑褐色的血迹顺着琴弦滴滴答答地落在琴身上,一时空气都凝滞了。
贺玄清仍然悬在空中,并没有落下来。他头手皆垂,显然没了气息。
一缕阳光照在贺玄清身上,诡异非常。
问灵宗的弟子房,远比营帐要好得多。楚明苍回到弟子房后少了那股颐指气使的做派,也显得正常很多。他的熟络替墨明兮遮去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目光,原来这并不是第一批回来的永乐宗弟子,也有些修士在途中相中炉鼎,将他们带回。
楚明苍并没有那些心思,他眼里吃喝第一,然后就是进入中门修习。
“在这里还不够保险,若是我有机会成为中门弟子,定然将你带上。”楚明苍拍拍胸脯,向墨明兮承诺道。
墨明兮见他眼中满是自信不忍打击,听了连连点头:“多谢师兄。”
楚明苍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客气,我也是永乐宗的人。只是我运气好,还没来得及修习就糟了变故。”
墨明兮问道:“你怎么不同门人在一起?”
楚明苍迟钝了一会道:“那到底是不如亲弟子好啊。况且我又没有底子,学什么不是学。”
墨明兮觉得言之有理,表示赞同后,获得了楚明苍欣赏的目光。
时下正值弟子洗漱修整的时候,人来人往乱得很。墨明兮趁着间隙在楚明苍的弟子房中占了个床位。
这间房子很偏僻,且大片床铺尚无人占用。墨明兮捡了窗边的一张窄床,等他收拾完再去膳堂时,饭菜都已经冷透了。
墨明兮沿着花砖的台阶往下走,一路上碰到不少问灵宗的低阶弟子。他们有说有笑地擦身而过,宗门一派其乐融融。墨明兮惦念起玉华宗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徒弟来,尤其是那赵落澄,功课肯定是无人管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墨明兮光是这么想想,心中阵阵暖意。宗门弟子,师徒情分,最是令他留恋。
他走得有些远了,热闹的声音也渐渐淡下去。一汪寒泉拦住他的去路,寒泉自石缝立冒出,汇聚成一片池塘。
寒山之中的水池,光是靠近都沁着寒意。墨明兮放眼望去,居然看见,楚明苍冒着个头浮在上面。
墨明兮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明苍抬头看见墨明兮,有些局促地笑道:“都说在寒泉中游泳最是锻炼体魄,我试试……”
墨明兮深知寒泉无益,反倒伤身,缓和道:“传出去怕是要说问灵宗苛待弟子哦。”
楚明苍缓缓靠过来:“左右都是坏名声,不如先加强自身。”
墨明兮看着岸边那些湿漉漉的衣服,哪有人游泳能把衣服游湿,恐怕楚明苍也不是自愿下去的。他动动手指,将衣服烘干,朝楚明苍道:“衣服干了,上来吧。”
楚明苍心思转动,他本以为墨明兮和他一样也无甚根基,没想到墨明兮居然会些术法。他爬上岸边,讶异地看着身上的里衣也被烘干,惊喜道:“你学了多久学会的?”
墨明兮不好解释,轻声说:“我,我只会这一招的。”
楚明苍穿戴整齐,反倒是宽慰道:“以后慢慢就会了,我也才学了丹修基础。总觉得瓶颈难破,三步一坑,五步一坎。但是呢,比永乐宗那里却还是要好些。”
墨明兮神思邈远,又想起玉华宗那些弟子,点点头:“我一定勤加修炼,早入正道。”
问灵宗的夜很静,白天功课繁累,宵禁之前弟子们大多都沉沉睡去。
山门中仅有微光几盏,却因此能抬头看见漫天星河。
墨明兮坐在屋顶上,借星算位,算得季鹤白离得并不远。雪夜风寒,墨明兮忽然想见季鹤白了。
不合时宜的声音自屋檐后响起:“师弟,师弟?看什么呢?”
墨明兮断了算位,回头看见楚明苍搭着梯子爬上来,指了指头顶:“观星。”
楚明苍趴在屋檐上,盯着墨明兮的脸瞧了一阵:“啧啧啧,师弟,这哪是星动,你分明是心动了啊。”
墨明兮轻笑一声:“胡说八道。”
楚明苍暧昧道:“是不是那日与你一道来的人?”
墨明兮好整以暇道:“你还能瞧出心动何人?”
楚明苍道:“真的。我看相很准的。”
墨明兮扬起嘴角:“看相很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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