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晴的笼月纱褂子上沾染了不少薛辞的血迹,他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整个人看着也尚无大碍。
叶归晴立如修竹,等着墨明兮的治疗结束:“我们见南面一峰上屏障破碎,观其方位极其险要,便前去固阵。”叶归晴声音清朗:“只是峰顶人少,分身乏术。薛辞若非为了帮我,也不会受伤。”
墨明兮在大殿前就感应到南面一峰上阵法极其完整,现在看来果然是叶归晴的缘故。
只是薛辞伤得并不重,也并未血流不止。墨明兮蹙起眉头,薛辞在问灵宗时那般支离破碎尚且顽固而行,这又是被什么所伤竟然人事不省?
墨明兮将薛辞肋下的伤口愈合,仔细问道:“他和你说话时,可有疯疯癫癫的模样?”
叶归晴眼中满是自责,摇头道:“没有,他举止与寻常道门弟子无二,很是门风清正。”
墨明兮:“……”
门风清正,举止无二。上一次见这样的薛辞,还是他在关元楼前诓去季鹤白一缕剑意。
季鹤白抱着手臂,突然开口:“他已无事,你不必太过自责。”
叶归晴神情复杂:“我……”
叶归晴还未将话说出就听得屏风那边赵落澄猛然惊醒:“越清朗,醒醒啊,我看见,我看见,师叔他抱着师父啊!!!”
飞檐上的铜铃摇动,剑阁格外热闹起来。
墨明兮从前借住的时候顶层还十分空当,现在不过多了这几个人,忽然显得拥挤起来。一时屏风这边的人,都被赵落澄这话惊得闭口不言。
越清朗本来困乏,靠在床头补眠,忽然听见耳边喋喋不休:“越清朗,越清朗,这世上疯了啊!越清朗。”
越清朗满眼困顿,将赵落澄的手打落:“我看是你疯了吧。”
赵落澄眨眨眼,压低声音道:“是真的!是真的!”
这面几人各自收声,墨明兮更是扶着额头不想说话。一番闹剧下,薛辞倒是醒过来了。
薛辞一身衣服上血迹干涸,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他扯了扯皱巴巴的前襟,双眼迷蒙,显得像是被吵醒的。薛辞猛猛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叶归晴身上。
叶归晴眼神一亮,朝着薛辞抱拳拱手:“多谢相救,往后道友若是有难,我必定全力以报。”
薛辞总算是看清了叶归晴的脸,像是听到这话被吓了一跳。他朝着叶归晴摆摆手,嘀咕道:“我这样也不全是因为那一下,你不必放在心上。”
墨明兮探过薛辞的情况,确实无甚大碍,甚至脉象一片平稳。想起他在云舟上便睡觉的时间比别人要长,难道是因为……困了?
叶归晴蹙眉沉思一番,坚定道:“若非道友慷慨相救,我可能一命不保。不知道友是何病症,我能否尽力一试?”
薛辞瞧着叶归晴,面上没有什么波动,淡淡道:“我啊,病入膏肓,好不了了。”
连墨明兮都等着叶归晴说些什么不要灰心,会有妙计之类的安慰话,可叶归晴却半点废话也无。
叶归晴目光了然地接受了薛辞的现状,十分冷静道:“那便如有需要,随时可以寻我托付。”
薛辞见叶归晴这反应反倒有些疑惑起来,脑袋一歪:“我想吃饭。”
房中的屏风唰的一声被挪开,露出越清朗和赵落澄两张震惊的脸来。
现在还未到晨起早课的时候,玉华宗定然是找不出一点吃的。
就在墨明兮担心薛辞还能再摸出些烤鸡的时候,叶归晴将糕点一件件摆在桌上……
墨明兮:“……”
几人围桌而坐,墨明兮想起叶归晴那糕点生意来了。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点心,季鹤白也坐过来凑热闹。
墨明兮无奈一掌拂亮茶炉,跟着一起席地而坐。茶炉里的水很快就咕噜咕噜沸腾起来,根本盖不住屋内的闲聊声。
墨明兮默默环顾一周,越清朗和赵落澄正在难以置信,花念远虚浮半空隔岸观火,薛辞心有所念图谋不轨,叶归晴一脸当仁不让要负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鸡飞狗跳,简直鸡飞狗跳!
季鹤白面不改色,默默递过来一块桃花酥:“吃吗?”
墨明兮此时仍在流转宗门大阵,没有什么吃东西的想法。他轻轻摇了摇头,空中忽然和花念远对上了视线。
花念远眸中含笑,指了指叶归晴:“我师兄。”随即又摇摇头:“他看不见我。”
墨明兮看着花念远伶仃的模样,想来这人身前怕也是一身病骨,否则叶归晴对这些生死不会这样反应。
墨明兮没将花念远的事情说破,只道魂魄行得千万里,自有他的执念吧。他正听着一屋子人扯东扯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神情气爽,忽然听见季鹤白的声音。
季鹤白道:“墨明兮,你还能变成猫吗?”
墨明兮:“……”
这话一出,视线立刻聚集到墨明兮身上。说来墨明兮也好奇,心念一动,白猫跳上了桌子。
“妙,妙妙!”
赵落澄像是久别重逢,将它抱进怀里。
墨明兮:别太离谱,你们成何体统。
不仅猫头挨了一顿搓,一个个喊着猫猫身上好香啊一顿猛蹭,就连叶归晴都趁机摸了两下猫背。
墨明兮从前也很受弟子们的欢迎,从未见谁欢迎到自己身上来过。它一身猫毛凌乱,四处逃窜,最终跳到季鹤白头上才躲过一劫。
“妙妙原来是师父啊……”
墨明兮理好长发,重新坐回桌边,抚了抚胸口,心道:真好,离谱的日子又回来了。
见他这般模样,登时屋里几道‘你别死’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墨明兮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剑阁之外,竹林飒飒作响。
“我想到件事,你同我来。”
墨明兮不知道季鹤白将他从那过分热闹的茶桌边扯出来,是有什么话要问。只是看季鹤白不同寻常地露出严肃的神态,言语也轻了些:“你想到什么了?可是那日在问灵宗给我看的梦中之事?”
季鹤白走得急切,避开了那一群吵嚷的弟子。竹林中沉浮着几盏暖黄的萤灯,映得季鹤白神色不明,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墨明兮:“我有一问想知道。”
墨明兮一头雾水,看着季鹤白顾左右而言它的模样问道:“你问。”
季鹤白蹙眉道:“墨明兮,你为什么不恨啊?”
墨明兮眸中映着上下浮动的灯光,不解道:“恨什么?你一剑将我证道?”
季鹤白道:“是啊。”
问剑台上一剑常悬于季鹤白头顶,似乎稍稍一碰就能掉下来。这事情说来做得不厚道,却也不是正邪不两立的事情。
墨明兮不知这事有什么可揪着不放,他挥手将柔和的萤灯点得更亮,这会看清季鹤白表情认真不像是玩笑:“这话我先前便说过了,胜负本也是寻常,我也不是第一个在切磋里殒身的人了。”
季鹤白似不满这答案许久,急道:“不对,根本不对!你根本不在乎生死!”
季鹤白的话让墨明兮心中猛地一颤,诚然他自问并非这样的人,但听到季鹤白的话,总觉得十分不好:“你什么意思?”
季鹤白手握得紧了紧,上前一步道:“你本来就不该有这次夺舍的,本来就不该死在问剑台上。这些分明都是因为,都是因为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你死了那梦境才来,就连梦中你的生死都改变了很多事情。”
听得这话墨明兮眸光冷了下来,他似乎发现一个撬开那衍天预示的缺口。他冷冷道:“你觉得我不自珍重?”
季鹤白很快给出答案:“是。”
墨明兮脑子被这话搅得一片混乱,他觉得这话只是表象,定是有其他影射,否则就实在荒谬。季鹤白同他吵起来已经是常事,许久不吵有些生疏罢了。墨明兮有些不大平静:“我若自己都不珍重,如何修来的道?”
季鹤白语气凿凿:“谁知道你到底为何做这些事情,今日殉宗门,明日殉道义。我看你根本就不将一命看重。”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该生生死死几轮,再回来教我自己怎么自珍自重?还是教我怎么顾影自怜?!”
“不是吗?你看看你现在,如若不进大乘,你现在这样灵力流转不是寻死又是作何?”
“修身修心修道,皆为自己。道成而为人,登仙者皆凡人修士,道成岂有不回首渡人者。修至此境界,我连自己宗门都不能一顾了吗?”
“其身不保,岂不荒谬?”
“你我境界,大道的尽头若是一己私情,那才荒谬!”
两人吵到最后,几乎在吼,这话音一落,竹林中似有回音不绝。
墨明兮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衍天之相,所谓预言,为何宗门皆覆灭唯独自己还有后续。什么剑修一道,什么独尊一修都是幌子。季鹤白之所以成了相中之景,就是因为他墨明兮的一己生死。
墨明兮仿佛又身在那道门陨落的猎猎风中,心道:季鹤白,你有病吧!
他愤然追问道:“那你拿剑做什么?剑修又做什么?”
季鹤白亦是激动口不择言:“拿剑并非为爱恨,可是成仙之前先成人!”
嘭的一声。
萤灯被墨明兮的灵力震碎,稀稀散散的荧光没入地面,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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