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便带着黛玉、瑾玉过去。今日是家宴,设在贾母房中的暖阁内。邢夫人、王夫人、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并宝玉都在了。
宝玉此刻已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见到黛玉进来,目光便黏在她身上,似有歉疚,又似有委屈。
黛玉只作不见,依着礼节,与众人一一见礼后,便在贾母下首、迎春姐妹上首的位置安然坐下。
瑾玉则被安排坐在她和贾母中间。
贾母显然已忘了下午的不快,或者说刻意不再提起,只笑着让凤姐布菜,又特意将几样精致的江南小点移到黛玉和瑾玉面前:“这是特意让厨子做的,尝尝可还地道?”
黛玉欠身道谢,举止优雅,取用少许,细嚼慢咽,仪态无可挑剔,却自有一股疏离之气,让人难以亲近。
宝玉几次想搭话,都被黛玉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要么是细心照顾弟弟瑾玉用餐,要么是回应贾母的问话,总之,绝不与宝玉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贾母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黛玉的冷淡和贾敏隐隐的戒备?
她心下叹息,知是宝玉下午的行径惹了嫌,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更加慈爱地关照黛玉姐弟,试图弥补。
王夫人坐在一旁,面色平静地用餐,眼神偶尔扫过黛玉,看不出什么情绪。
邢夫人则是一贯的木讷。
倒是王熙凤,席间妙语连珠,不断活跃气氛,又拉着贾敏说些扬州旧事,总算没让场面冷下来。
宴毕,吃茶闲话时,宝玉终究是按捺不住,又凑到黛玉跟前,没话找话:“妹妹如今读了什么书?”
黛玉眼皮微抬,客气答道:“不过些浅显的《女则》、《女训》,识得几个字罢了,不比表哥博览群书。”
宝玉又道:“妹妹……”
“宝玉。”王夫人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林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想必累了,你莫要聒噪她,让她好生歇歇。”
宝玉素来畏母,见王夫人发话,只得讪讪地退开,一脸悻悻然。
黛玉趁机起身,向贾母告退:“外祖母,母亲,黛玉确有些乏了,想先带弟弟回去歇息。”
贾母忙道:“快去快去,好生歇着,明日不必早起问安!”又吩咐丫鬟好生送回去。
贾敏也起身道:“母亲,我也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看着林家母子三人离去的身影,贾母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宝玉,终究没再说什么。
回到房中,贾敏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黛玉却微微一笑:“母亲,可是觉得女儿今日太过冷淡,失了礼数?”
贾敏叹道:“礼数倒是周全,只是……毕竟是你外祖母的心头肉,是否……”
“母亲,”黛玉打断她,眼神清亮,“我们客居于此,守礼即可,何必刻意逢迎?今日若因他摔玉一闹,我们便软了态度,日后他岂不更加肆无忌惮?我们越是自重,别人反而越不敢轻慢。至于外祖母那里,她老人家明白事理,岂会因我们不肯迎合宝玉而怪罪?若真如此,这亲戚也不过是表面情分罢了。”
贾敏闻言,沉思片刻,终于彻底释然:“玉儿,你真是……长大了。看得比母亲还明白。好,就依你。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
是夜,黛玉躺在床上,雪雁和春纤则睡在外间榻上,呼吸轻浅,保持着警觉。
今日一见,贾宝玉果然是个被宠坏、情绪极不稳定的麻烦源头。王夫人表面平静,眼神深处却藏着审视与算计。邢夫人麻木,王熙凤精明外露……各房心思各异。
原主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心思又敏感,难怪最后身心俱损,香消玉殒。
换了芯子的林黛玉闭上眼,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一生,她必然不会重蹈原主覆辙,定会一生顺遂,平安富贵。
接下来的日子,林黛玉谨守“客居”本分,每日晨昏定省向贾母请安,对邢夫人、王夫人亦是礼数周全,与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姐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热,也不显疏远。
至于贾宝玉,她更是贯彻了“敬而远之”的原则,但凡他在场,她要么垂眸不语,要么便借故与探春论诗、教惜春画画,或是照顾弟弟瑾玉,绝不给对方任何单独攀谈、再生事端的机会。
贾敏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女儿处理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护住了自身,且贾母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相处模式,并未见怪,反而对黛玉姐弟愈发怜爱,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每日陪着贾母说话解闷,或是打理些自家事务。
这日,众姐妹都在贾母处陪着说话,宝玉自然也在一旁。
他因屡次在黛玉处碰了软钉子,心下郁闷,却又忍不住时时关注她。见黛玉正与探春低声讨论一本字帖,侧脸如玉,神情专注,不由得又看呆了去。
王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捻着佛珠,目光淡淡扫过,将儿子的痴态和黛玉的冷淡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时,王熙凤一阵风似的进来,笑着请了安,便道:“老太太,姨太太家送了帖子来,说是宝姑娘明日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呢。”
贾母笑道:“宝丫头要来?好,好,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怪想的。”
王夫人脸上也露了笑意:“这孩子就是礼数周全。”
薛宝钗要来了,黛玉心中微动,倒是很想见一见她,毕竟在原著中,这位宝钗算是一流人物。
次日,薛宝钗果然来了。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举止娴雅,谈吐得体,应对间极有分寸,立刻赢得了贾母和王夫人的连连称赞。
便是邢夫人,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宝玉更是眼前一亮,围着宝钗“宝姐姐”长“宝姐姐”短,问东问西,极是热络。宝钗皆含笑应答,不疾不徐,从容大方。
黛玉冷眼旁观,心中评价:是个厉害角色。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远非贾宝玉那等情绪外露之人可比。且她明显能感觉到,薛宝钗的到来,让王夫人心情颇佳,连带着对宝玉缠着宝钗的行为也视若无睹,与对待自己时的态度微妙不同。
贾母笑着对黛玉道:“玉儿,这是你薛姨妈家的宝姐姐,你们姐妹日后多亲近亲近。”
黛玉依言起身,与宝钗见礼,客气道:“宝姐姐安好。”
宝钗亦含笑回礼:“林妹妹安好。早听闻妹妹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话语温和,眼神却在黛玉身上快速掠过一遍,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冷静与衡量。
果然,薛宝钗住下后,府中氛围又有了微妙变化。
王夫人处时常叫宝钗过去说话,宝玉更是得了知己一般,日日腻在宝钗处,讨论诗词、鉴赏器物,宝钗皆能应对自如,且时常规劝宝玉些“经济仕途”的正理,虽宝玉不爱听,但王夫人却极为受用。
相比之下,黛玉所在的院落,愈发显得冷清。
这日,王夫人忽请了贾敏过去,说是商量给贾母寿辰添置寿礼的事。回来后,贾敏眉头微锁,似有难色。
黛玉询问,贾敏才叹道:“你舅母方才提及,说如今府中事务繁杂,各房用度都需俭省些。又说我们客居于此,一应嚼用皆是公中出,……话里话外,似是觉得我们这边开销大了些。”
她顿了顿,有些气闷,“我们虽客居,但你父亲每年都有节礼并银钱送来,何曾白吃白用了,且我平日也极是俭省,生怕给人添了麻烦,怎会……”
黛玉闻言,眸光一冷。来了。王夫人这是开始用“经济”手段敲打排揎了。
“母亲何必动气。”黛玉声音平静,“舅母既如此说,我们便更‘俭省’些给她看便是了。日后我们院中的小厨房,一应食材用度,不必再经公中,让雪雁和春纤每日出去采买,账目记清,每月一式两份,一份母亲留存,一份……‘呈报’给琏二嫂子过目。我们林家,还不至于短了这点嚼用。”
贾敏一怔:“这……是否太过生分了?”
“她既先提了‘俭省’,我们自然要遵从。”黛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仅要俭省,还要做得漂漂亮亮,让人无话可说。母亲放心,此事交给女儿处理。”
第二日开始,贾敏院落里的小厨房便独立了出来。雪
雁和春纤每日清早便从角门出去,采买最新鲜的食材,回来精心烹制。每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一根葱、一块姜都不遗漏。
黛玉又“无意”间对来请安的贾琏提了一句,说是母亲觉得府中事务繁忙,不忍再添麻烦,他们院中日后吃食自理,账目也会每月呈报,以免混淆。
贾琏是个精明人,岂会听不出话外之音,回去便与王熙凤说了。
王熙凤何等人物,立刻猜到必是王夫人那边说了什么,心下虽觉得姑妈一家太过小心,却也乐得账目清晰,便笑着应了,还夸赞姑妈体贴。
消息传到王夫人耳中,她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脸色沉了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本意是想提醒贾敏母女安分守己,莫要招惹宝玉,却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且强硬,直接撇清了经济上的干系,倒显得她小气刻薄了。
与此同时,黛玉对弟弟瑾玉的管教也愈发严格。每日功课绝不松懈,又常带着他习字读书,绝不容许他像贾府其他子弟般一味嬉戏玩闹。
瑾玉虽小,却极听姐姐的话,功课进益极快,偶尔被贾母叫去问话,也能对答如流,引经据典,颇得贾母欢心。
反观宝玉,依旧厌烦经济仕途,只在内帏厮混,与姐妹丫鬟们嬉闹。
贾母虽溺爱,但见瑾玉如此上进,两相对比之下,偶尔也会叹道:“宝玉若有瑾玉一半的静心就好了。”
这话偶尔飘到王夫人耳中,更是刺心。
一日,众姐妹都在园中嬉戏,宝玉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兴冲冲地先拿去给黛玉看。
黛玉正教瑾玉临帖,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多谢表哥,只是我们正习字,不便玩耍。表哥还是拿去给宝姐姐和众姐妹看吧。”
宝玉满腔热情被兜头浇灭,讪讪道:“妹妹总是这般用功,仔细伤了身子……”
“劳表哥挂心,我自有分寸。”黛玉依旧不冷不热。
宝玉无法,只得悻悻离去。
一旁正在做针线的薛宝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抬头看了黛玉一眼,微微一笑:“林妹妹真是教导有方,瑾玉弟弟如此进益,将来必有大出息。”
黛玉抬眼,回以浅笑:“宝姐姐过奖了。不过是尽姐姐的本分罢了。比不得宝姐姐,时常劝导宝玉表哥上进,那才是真真为表哥着想呢。”
这话听着是捧,实则点出了宝钗时常越界“劝导”宝玉之事。宝钗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妹妹说笑了。”
两人目光再次相接,空中似有无形电光闪过。
站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和春纤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她们知道,这位薛姑娘,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随分从俗。
而她们的大小姐,也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孤女了。
贾母六旬大寿,是荣宁两府头等大事。
早在数月前,府中便已筹备起来,采买物件、定制戏酒、洒扫庭除、铺设围屏,忙得人仰马翻。
至正日,宁国府、荣国府两处齐开筵宴,宴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场面浩大,极尽奢华。
贾敏携黛玉、瑾玉,一早便盛装打扮,前往荣禧堂给贾母行大礼祝寿。
贾母今日穿着赭黄色缂丝万寿如意纹大袖衫,头戴赤金点翠祥云捧寿大发冠,端坐在正堂榻上,接受儿孙跪拜,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等率领众媳妇丫鬟在两旁侍立。
贾敏领着黛玉、瑾玉,行三跪九叩大礼,口称:“女儿/外孙/外孙女恭祝母亲/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快起来!”又特意招手让黛玉和瑾玉上前,拉着两人的手细细打量,对左右道:“瞧瞧我这外孙和外孙女,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又对贾敏道:“你把他们教养得极好。”
王夫人在一旁笑着附和:“正是呢,林姑奶奶好福气,哥儿姐儿都这般出众。”
只是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邢夫人也木讷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拜寿完毕,便有管事媳妇引着众女眷入席看戏。戏台就搭在荣禧堂前的院子里,请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锣鼓喧天,丝竹悠扬,唱的都是热闹吉利的戏文。
贾母独坐在正中间榻上,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贾敏等人按序坐在下首。黛玉、瑾玉则与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宝钗等姊妹坐在一侧的纱屏后。
宝玉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眼神却总忍不住往黛玉那边瞟。见黛玉穿着一身浅碧色绣折枝玉兰的杭缎褙子,月白绫裙,清新脱俗如雨后新荷,正微微侧头与探春低声说着什么,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由看得痴了。
宝钗坐在他身旁,穿着一身银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华贵端庄,见他如此,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若无其事地递过一碟精巧点心:“宝兄弟,尝尝这个?”
宝玉心不在焉地接过,目光仍未收回。
黛玉早已察觉那道灼热的视线,只作不知,专心看戏,偶尔与探春点评一句戏文,或是照顾一下身旁的瑾玉,替他拂去衣襟上的点心屑,态度自然从容,完全无视了宝玉的存在。
瑾玉年纪小,坐久了便有些无聊,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我想出去透透气。”
黛玉点点头,对贾母那边微微一福,便牵着瑾玉的手,从侧门悄然出了戏棚子。雪雁和春纤立刻无声地跟上。
宝玉见状,竟也下意识想起身跟去,却被宝钗轻轻按住了手腕。
宝钗笑容温婉,低声道:“宝兄弟,老太太正高兴呢,戏也唱到精彩处,你此刻离席,岂不扫兴?”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邻近的王夫人听到。
王夫人果然瞥了过来,目光带着警示。宝玉只得悻悻坐下,心神不宁。
黛玉带着瑾玉在园中略走了走,呼吸了些新鲜空气。瑾玉指着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红枫道:“姐姐你看,那叶子真红,比扬州我们院子里的还红!”
黛玉微笑:“是啊。等回了扬州,我们也多种几株。”
正说着,却见那边小径上转出两人,竟是薛姨妈带着同来贺寿的薛蟠。
薛蟠吃得酒气醺醺,一眼看见黛玉,眼睛便直了,嬉皮笑脸地上前搭话:“这位想必就是林妹妹了?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哥哥我……”
话未说完,墨韵和书香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左一右,恰好挡在了黛玉姐弟身前,虽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墨韵恭敬道:“薛大爷安好。我家小姐和少爷出来透透气,这便要回去了。”
薛蟠被这两人一挡,酒醒了几分,又见黛玉面色冷淡,眼神清冽如冰,竟无端生出一丝怯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哦,回去好,回去好……”
薛姨妈忙拉了自己儿子一把,对黛玉勉强笑道:“林姐儿莫怪,你薛大哥吃多了酒,混吣呢!”
黛玉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牵着瑾玉,带着丫鬟小厮,从容离去。
薛蟠看着她的背影,嘟囔道:“好大的架子……”
薛姨妈瞪了他一眼:“你消停些!那是林姑奶奶的嫡女,岂是你能轻薄的?没见人家那通身的气派?跟前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经此一遭,黛玉更无意在喧闹处多待,径直带着弟弟回了碧纱橱休息。
晚间还有家宴,贾敏因白日应酬劳累,有些精神不济,黛玉便让她在房中小憩,自己带着瑾玉并丫鬟去了宴席。
席间,贾母兴致极高,命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宝钗等姊妹轮流敬酒、说笑话、作诗助兴。
轮到黛玉时,她起身敬了贾母一杯,又依命作了一首应景的祝寿诗,诗句清丽工整,既应了景,又不**份,引得贾母连连夸赞。
宝玉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又凑过来想讨论诗中的典故,黛玉却只客气道:“表哥过奖,不过是应景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说罢,便转向探春,将宝玉晾在一边。
宝钗则落落大方,敬酒、说笑、作诗皆从容不迫,更主动替宝玉挡了几杯酒,言行体贴周到,引得王夫人频频点头,贾母也笑着夸她“稳重得体”。
一场寿宴,表面上和乐融融,宾主尽欢。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位从扬州来的林姑娘,虽才貌双全,却性子清冷,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尤其是对府中的凤凰蛋宝玉公子,更是疏离得近乎冷淡。
反倒是薛家的宝姑娘,温和识大体,与宝玉相处融洽,颇得长辈欢心。
贾母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微妙?她看着黛玉沉静的侧脸,心中暗暗叹息。这孩子,心思太重,也太要强了些。不过,有她母亲和弟弟在,倒也确实不必像孤女那般小心翼翼。只是……这般性子,在这深宅大院里,怕是难得欢喜。
……
忽忽一月过去。
贾敏因惦记扬州的丈夫,且见府中人事复杂,便向贾母提出辞行。
贾母虽不舍,但也知女儿牵挂女婿,不好强留,只得厚赐了许多礼物,又再三叮嘱日后常来,方才允了。
临行前一夜,贾母单独叫了黛玉到跟前,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了许多话,又赐下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你母亲性子软和,瑾玉又还小,你是个有主意的,日后要多看顾着家里些。外祖母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若受了什么委屈,定要派人来说……”
黛玉心中微有触动,知道贾母这番话确有几分真心,便柔顺应下:“外祖母放心,黛玉省得。外祖母也要好生保重身体。”
至于宝玉,听闻黛玉要走,自是百般不舍,几次想来寻她,却都被王夫人以各种理由叫住。直至黛玉离府,他也未能再与她说上一句整话。
离京那日,马车辘辘而行。贾敏看着渐渐远去的荣国府朱门,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
黛玉握着弟弟的手,看着窗外掠过的帝都街景,眼神平静无波。
这一趟京城之行,虽短暂,却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贾府内的暗潮汹涌。王夫人的算计,薛宝钗的城府,贾宝玉的麻烦……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马车驶出城门,加速向南。
扬州城的岁月静好,仿佛被那场惊心动魄的夜袭彻底涤荡过,只余下表面宁和的流水。
林府深宅之内,林黛玉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
白昼,她是那个需要静养、偶尔陪着母亲说话、教导弟弟功课的纤弱小姐;夜深人静时,则是锤炼体能、研读各方情报、暗中掌控着那支已渗透入林府乃至扬州些许脉络的“隐卫”的首脑。
她的身体在她的精心调养和秘密锻炼下,早已非昔日的孱弱不堪,虽依旧刻意维持着清瘦的体态和偶尔的咳嗽以掩人耳目,但内里的力量与韧性,唯有她自己知晓。
四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林如海大力推行的盐务整顿,在其心腹僚属的持续推进和黛玉通过隐秘渠道提供的些许助力下,竟真的卓见成效,盐政清明,税收大增,龙心大悦。
圣旨下达,宣召林如海回京叙职,并予以升迁嘉奖。
消息传来,林府上下欢腾。
贾敏喜极而泣,多年郁气一扫而空。瑾玉也为父亲感到骄傲。唯有黛玉,在欣喜之余,心中却添了一分凝重。
京城,那个是非之地,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再次踏上京城的土地,境况已截然不同。林如海不再是那个被排挤、甚至遭暗算的巡盐御史,而是圣眷正隆、即将擢升的能臣干吏。贾敏亦是扬眉吐气,带着一双出色的儿女,风风光光地回到了荣国府拜见贾母。
贾母见女婿威仪愈重,女儿容光焕发,外孙如玉树临风,外孙女虽依旧略显清瘦,却气度沉静,风华初绽,更是老怀大慰,连连道好。
荣国府上下人等,见风使舵,对林姑奶奶一家的态度愈发殷勤周到。
王夫人面上笑容依旧,却更淡了几分。薛宝钗已搬出了大观园,回家待选,但偶尔过来请安,见到已是少女模样的黛玉,两人目光相接,依旧是那般客气而疏离的衡量。
宝玉则几乎是看呆了。
四年不见,黛玉身量长开,容色更盛,那份独特的清冷气韵愈发摄人心魄。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凑上前去,却被黛玉一个冷淡客气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宝玉表哥安好。”她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比冰雪更冷,旋即转身与迎春、探春说话,将他彻底无视。
宝玉满腔热忱再次被冻住,怔在原地,失魂落魄。
林如海陛见之后,果然被擢升为从二品大员,虽非阁老,却也是手握实权的要职,圣眷优渥,林家一时风头无两。
恰逢黛玉及笄之年,贾敏有意弥补女儿多年随家颠沛、又曾历经凶险,决意要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
及笄礼这日,林府宾客盈门。
贾母亲自来做正宾,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王熙凤并京中诸多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皆来观礼。
黛玉穿着繁复精美的采衣采履,依古礼而行,一次次更换发钗礼服,跪拜、聆训。
她举止优雅,仪态万方,应对得体,虽神色始终清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风华,引得满座宾客纷纷赞叹。
“林大小姐真是好气度!”
“才貌双全,林大人好福气!”
“不知将来哪家有福气求了去……”
贾母看着眼前如玉琢般的外孙女,又是骄傲又是感慨,拉着贾敏的手低声道:“玉儿的亲事,你可有打算了?必得挑一门极好的才是。”
贾敏笑着点头,心中也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及笄礼后,果然不出所料,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林府门槛。从公侯世子到清贵翰林,人选琳琅满目。
贾敏兴致勃勃地与林如海商议筛选,每每拿了庚帖八字想去与黛玉说说,却总见她兴趣缺缺,要么在看书,要么在教瑾玉习字,要么便是对着窗外一株兰花出神。
起初,贾敏只当女儿家害羞,直至一日,她慎重挑选了两家极好的人选,一个是世代簪缨的国公府嫡孙,一个是新科状元郎,前途无量,兴冲冲地去与黛玉说。
黛玉听完,沉默片刻,屏退了左右。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静,看着贾敏,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母亲,女儿多谢父亲母亲为女儿终身大事劳心。只是,女儿早已立誓,此生不愿嫁入凡俗人家,纠缠于红尘琐事之中。女儿愿效仿先贤,出家修行,为一女冠,以求心境澄明,自在安然。”
“什……什么?”贾敏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着女儿,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玉儿!你、你胡说什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儿很清楚。”黛玉神色不变,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女儿心意已决,并非一时冲动。还请父亲母亲成全。”
“不成!我绝不同意!”贾敏猛地站起,浑身发抖,“你父亲如今身居高位,你弟弟前程似锦,你……你怎可生出如此荒唐念头!可是在京中听了什么混账话?还是……还是因为……”
她猛地想到宝玉,想到女儿一直以来对宝玉的冷淡回避,难道是因为这个?
“与任何人无关。”黛玉打断母亲的猜测,站起身,缓缓跪在贾敏面前,“母亲,女儿并非厌世,亦非遭遇了什么挫折。只是女儿性情如此,不喜束缚,不耐纷扰。深宅大院、妻妾争斗、人情往来,非女儿所愿。女儿只求一方清净之地,能读书明理,抚琴观心,了此余生。这于女儿,并非苦楚,而是大自在。请母亲明鉴。”
贾敏看着跪在眼前、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女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痛如绞,眼泪簌簌而下:“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与你父亲不成!哪有好人家的女儿出家做道士的?你让我们林家颜面何存?让你父亲在朝中如何自处?”
“母亲,”黛玉抬起头,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家的颜面,父亲的官声,难道要靠牺牲女儿的意愿来维系吗?女儿出家,一不偷二不抢,修身养性,何损门楣?若世人因此嘲笑林家,那这般世俗眼光,不顾也罢。”
“你……你……”贾敏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掩面痛哭而去。
当晚,林如海回府,听闻此事,亦是震惊不已,与贾敏一同前来劝说。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痛心疾首、软硬兼施,黛玉始终态度坚决,理由清晰,丝毫不为所动。她甚至已准备好了道袍经卷,以示决心。
林如海看着女儿那双酷似贾敏、却远比贾敏更加冷静坚定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恍然觉得,这个女儿,似乎从未真正被他了解过。她柔弱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他无法撼动的、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心。
林家上下,因大小姐这惊世骇俗的决定,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而这一切,自然也瞒不过近在咫尺的荣国府。
消息很快传开,京中哗然。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位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正值妙龄的林家大小姐,究竟为何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选择。
唯有黛玉自己,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窗外明月,眸光清冷。
嫁人?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一方天地,与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或是周旋于虚伪的应酬之中?
她苏九夏的人生,岂能如此度过?
林家大小姐执意出家为女冠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在京城权贵圈中激起千层浪。惊叹、不解、惋惜、嘲讽……种种议论甚嚣尘上。而这其中,最受震撼的,莫过于贾宝玉。
他先是懵然不信,继而如遭雷击,最后竟是一病不起,口中只反复念叨:“妹妹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袭人、麝月等丫鬟急得团团转,贾母、王夫人更是心焦如焚。
好不容易灌下汤药,宝玉神智稍清,竟挣扎着爬起来,冲到贾母跟前,扑通跪下,泪流满面:“老祖宗!求老祖宗成全!我要娶林妹妹!我今生非林妹妹不娶!若不能娶她,我便……我便做和尚去!”
贾母又惊又痛,搂着心肝肉儿,老泪纵横:“我的儿!快别说这胡话!你这……你这真是要了祖母的命啊!”
王夫人在一旁,脸色铁青,手中的佛珠几乎要捏碎。她绝不愿见到宝玉娶黛,那林家丫头性子孤拐,身体又弱,如今竟还闹出出家这等事,若真娶进来,岂非成了阖府的笑话?
更要紧的是,黛玉绝非她能掌控的儿媳,而宝玉又对她如此痴迷……这桩婚事,万万不可!
然而见宝玉如此形状,贾母终究心疼,抱着万一的指望,还是命人请来了贾敏。
荣庆堂内,屏退左右,只余贾母、贾敏二人。
贾母拉着贾敏的手,未语先叹:“敏儿,你我母女,我也不说外道话。玉儿的事……我都听说了。这孩子,心思太重了些。只是,你瞧瞧宝玉……自打听了信儿,就成了这般模样,口口声声非玉儿不娶……我这心里,刀割似的疼……”
贾敏心中早已料到几分,此刻听母亲亲口说出,仍是五味杂陈。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歉意,却更多的是坚定:“母亲,您的心疼,女儿岂能不知?只是……玉儿的性子,您也清楚。她既已立下那般誓言,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她父亲与我……已是无可奈何了。”
贾母急道:“难道就真没有一点转圜余地?女孩子家,谁没点小性儿?或许只是一时想左了,我们好好劝劝,再说说宝玉待她的心意……”
贾敏缓缓摇头,眼中亦有泪光:“母亲,并非玉儿不知宝玉的心意。只是……正是因知道,才更不能答应。母亲,您细想,玉儿那般清冷孤高的性子,如何能适应这府里的繁杂人事?宝玉……宝玉固然是好孩子,可他……他终非玉儿的良配。玉儿所求的,是一心一意的清净自在,而非……而非困于情障,与人分享丈夫,周旋于妯娌婆母之间。若强求此事,只怕最终误了宝玉,更害了玉儿。”
她的话说得委婉,却点出了最关键处:宝玉的博爱与不成熟,以及贾府内部的复杂,绝非黛玉所能、所愿应对。
贾母闻言,怔了半晌,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颓然松开了手。她何尝不知贾敏说得在理,只是看着宝玉那般痛苦,终究意难平。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贾母疲惫地闭上眼,“只是苦了我的宝玉……”
贾敏心中酸楚,却知此事绝无可能,只得默默垂泪。
王夫人得知贾敏回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更恨黛玉引得宝玉如此神魂颠倒,打定主意要尽快为宝玉另择亲事,绝了他的念想。
是夜,万籁俱寂。
黛玉于闺房中安睡,忽觉置身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远处有仙乐缥缈传来。雾气散开,只见一位仙袂飘飘、容貌绝世的仙子立于眼前,周围景致瑰丽奇诡,非人间所有。
那仙子眸中似有洞察世间万物之能,凝视着黛玉,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困惑:“绛珠妹子,你既已归位,为何不按原定命轨而行?你下界所为,皆乱了套数。你究竟……是何人?”
林黛玉心神一凛,立刻明白过来——警幻仙子竟入了自己的梦!
她稳住心神,迎着警幻仙子的目光,毫无惧色,反问道:“仙子既司人间风情月债,可知当日灌溉之恩,所为何由?”
警幻仙子一怔:“自然是为报神瑛侍者灌溉之恩,以泪还债。”
“报恩?”黛玉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讥诮,“当日侍者见仙草羸弱,心生怜悯,以甘露浇灌,可是为了日后图这仙子的眼泪回报?”
“这……自然不是。侍者乃出于本心慈悲……”
“既是出于本心慈悲,并非交易,何来‘恩情’二字?既非恩情,又何须‘报还’?”黛玉声音清越,字字如珠落玉盘,“施者无心,受者却耿耿于怀,执意要还,岂非落了因果,徒增纠缠?仙子觉得,这般安排,是成全了慈悲,还是制造了另一场劫难?”
警幻仙子彻底怔住,秀眉微蹙,陷入沉思。
她执掌太虚幻境,编排命数,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思量过。灌溉是善念,还泪是执念……这……
黛玉继续道:“神瑛侍者下凡,是为历练尘缘。绛珠仙子追随,是为还泪报恩。可若这‘恩’本就不存在,只是仙子一厢情愿的执念呢?那这场眼泪,还得可有意义?耗尽一生眼泪,换来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忙。仙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命簿吗?”
警幻仙子周身仙气微荡,眼中迷雾渐散,喃喃道:“竟是……如此么?无关恩情,只是执念……强求的因果,反成了最大的劫……”
她看向黛玉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恍然,“所以你……你并非绛珠?你改了这命数?”
“我是谁并不重要。”黛玉淡然道,“重要的是,仙子是否还要继续这桩错误的安排?放过绛珠,也放过神瑛。让他们各得自在,岂不更好?”
警幻仙子默然良久,最终,缓缓颔首,周身雾气渐浓:“……原来如此。是我……执着了。”话音袅袅,随着雾气一同消散。
梦境破碎,黛玉睁开眼,窗外月色如水,一片澄明。
经过此番梦境交锋,林黛玉心境更加清明。
林如海与贾敏见女儿心意坚如磐石,知再无转圜可能,虽心痛难舍,终究还是依了她。
林如海动用关系,在京郊一处山明水秀、远离尘嚣之地,买下一座小山,聘请能工巧匠,依着黛玉的喜好,修建了一座清雅精致的道观,题名“潇湘观”。
黛玉只带了雪雁、春纤等寥寥几个心腹之人,入住观中,正式出家,成为了一名女冠。
消息传出,又是一阵哗然。
贾宝玉听闻后,如同疯魔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出府门,骑着马直奔京郊潇湘观。
道观山门清幽,翠竹掩映。宝玉跌跌撞撞闯入,只见黛玉一身月白道袍,青丝挽成道髻,仅插一根木簪,正于院中蒲团上静坐,面前一张古琴,香炉里青烟袅袅。
她闻声抬头,见到形容狼狈、泪痕满面的宝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宝玉表哥,你来了。”
“妹妹!你为何……为何如此狠心!”宝玉扑到近前,痛声道,“你可知我心意?我心中只有妹妹一人!你若不愿理那些俗务,我们……我们便离了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只求与你在一起!你为何非要出家?为何不肯给我一丝机会?”
黛玉静静看着他,等他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泉:“宝玉表哥,你口口声声说心中只有我一人。那我问你,若我应了你,你可能保证心中、眼中,从此只有我一人?再不见宝姐姐、云妹妹,再不与袭人、麝月等厮闹?再不论那些‘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痴话?”
宝玉一怔,张口结舌:“我……我待她们皆是真心……”
“你的真心太多,太滥。”黛玉打断他,语气并无指责,只是平静地陈述,“你要的是众星捧月,是所有的美好女儿都围着你转,怜你、爱你、懂你。你要的并非我林黛玉一人,你要的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特殊感,是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若我真应了你,入了那富贵牢笼,终日与你的‘众姐妹’、‘好丫鬟’周旋,看你依旧故我,那时,你的真心又能剩几分?怕不到一年半载,你便觉得我成了鱼眼睛,失了趣味,转而寻找新的‘水做的骨肉’去了。”
宝玉如遭重击,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不……不是的……妹妹你误会我了……”
“并非误会。”黛玉起身,走到一株湘妃竹旁,指尖轻抚竹上斑痕,“宝玉,你爱的并非具体的某个人,你爱的是你心中幻想出来的完美女儿形象。你爱的,是那份感觉。你从未真正想过,你所爱之人,她真正要的是什么。你只觉得你的爱是馈赠,却从未问过对方是否需要,是否承受得起。”
她转过身,目光清澈洞明,看着宝玉:“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要的,我也给不了。既如此,何必相互折磨,陷入这情障之中,不得超脱?我舍了这三千烦恼丝,求的是内心真正的自在清明。而你,宝玉表哥,你的自在,又在何处?”
这一番话,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在宝玉心上。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清冷如仙、思维却锐利如刀的黛玉,过往种种纷至沓来,他对所有女儿的“爱”,他那无处安放的痴情,他那害怕失去、害怕变化的恐惧……第一次被如此**裸地剖开,无处遁形。
是啊,他给不了她唯一,也给不了她清净。他所谓的爱,或许真的只是一种自私的贪恋。
巨大的失落和顿悟席卷了他。他望着黛玉,眼中的痴迷、痛苦、不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以及一丝……释然。
他缓缓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对着黛玉,深深一揖。
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潇湘观的山门。
山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着一曲释然的离歌。
黛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转身,重新坐回琴前,指尖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与这山间清风、竹韵林涛融为一体,自在安然。
京郊之外,潇湘观内,青灯古卷,一世清静。
世间再无那个还泪的绛珠仙子林黛玉,唯有逍遥自在的女冠黛玉道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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