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这里刚才还有别的人在，你现在已经把他害死了。”
名叫科尔文的灰发男人低头用手电筒检查着天使湛蓝色的虹膜，瞳孔因为受了刺激如同一只受惊的猫猛地缩成针尖大的一个小点。
格威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在情急之下做了什么蠢事。
自从人类经历第六次科技革命，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广博知识和技术，被压抑的野心无限膨胀，不断开疆扩土的同时，甚至不满意于自己凡人的身份，想要捕捉高天上的精灵，做供自己掌心取乐的玩物。
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莱西竟然是一只天使，一定会有人为了唾手可得的富贵想要伤害他的。
“对，对不起。”
格威嗫嚅着道歉，一边还抓着天使一片羽毛的努努很生气地“哼”了一声，表示跟妈妈同仇敌忾。
等到脑海中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嗓音完全消失，几乎陷入半昏厥的天使这才冷汗涔涔地张开眼睛。
一睁眼就对上一张颓丧而陌生的脸。
莱西愣了愣下意识要把他推开，灰发男人只是很不客气地抵住他的肩膀：“别乱动，翅膀刚包扎好，小心又裂开。”
莱西这才意识到面前人竟然救了自己。
他讪讪地收回手：“对，对不起。”
天使现在看起来虚弱极了，简直像一朵被风摧伤的素白绢花。
努努“哇”地一声抱住了天使的腰开始哭。
天使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努努圆溜溜的脑袋。
格威面色有点怪异。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副画面有点说不出的，神圣的，呃，母性？
像是教堂壁画上慈爱美丽的圣母。
格威移开目光，掩饰性地握拳咳了咳。
“那个，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科尔文，你别看他现在……呃，在这种地方，其实以前在中心城也是鼎鼎有名的……”
“好了，少说点有的没的。”科尔文打断了格威的吹嘘，“说说你吧，第三天的神灵，怎么会落到人界？”
“谢谢你，我叫莱西。”
莱西礼貌道谢，一边打量着面前看着十分颓废的男人。
科尔文身材高大，看起来大概有一米九多的样子，穿着一身白大褂，灰色短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脸上还架了一副无框的圆片眼镜，脖子上还挂了一枚银质的十字架。
眼窝深陷，胡茬看起来也久未打理。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太靠谱的气息。
可是骤然对上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精明眼睛，莱西总有一种要被看穿灵魂无所遁形的错觉。
莱西选择实话实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科尔文挑了挑眉：“你失忆了？”
他托起天使的脸，望进那双海水般潋滟的眼睛。
伸手掠过莱西的发丝，却并没有发现后脑上有伤口的存在。
科尔文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起来：
“旧城的医学水平还并没有发达到可以事无巨细地检测出一只天使的伤势。”
“就算是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在旧城捡到一只坠落人界的天使意味着什么，即使是格威，也该用他平滑的大脑想到这是很不对劲的。
天堂，或许现在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平和。
狭小的诊室里陷入了一阵堪称窒息的沉默。
科尔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流光溢彩的拇指大小的银瓶：
“这里的圣水纯度比不上协会，也可以勉强让你恢复一些力量。”
莱西伸出手指，指尖刚一触碰科尔文手中的银瓶，被上面的寒意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他犹豫地拿着那只瓶子，看了看格威和科尔文，想了想还是打开瓶塞一口饮尽。
感受到一股柔和微凉的气息沿着四肢游走的时候，莱西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幸亏科尔文没有骗他。
果然人类还是好人多。
“如果……莱西能跟我一起去协会找那些大人帮忙，是不是有机会找回他的记忆呢？”格威突然出声。
莱西翅膀动了动。
他跟着格威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恶魔猎人协会……
他的脑中突突作痛。
想不出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批人应该是人界最有可能同天使打交道的了。
科尔文很不客气道：“你自己还只是个见习猎人，你要怎么带着莱西去见那些连看我们一眼都嫌脏眼睛的大人物？”
他语气挖苦，更多的却是对那些所谓上层的愤懑不满。
莱西侧目看了他一眼。
科尔文似乎对协会的意见很大。
格威头疼地挠了挠额角，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九月份就是学院的评级考试，到时候协会的人为了抢夺生源肯定会到场，到时候我拉着莱西出场不就可以了？”
“什么学院？”
莱西懵懵懂懂地出声。
他对人界这些东西一窍不知，只能茫然地看向两个人类。
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褪去，露出小动物一样的无辜柔软，看得格威好像被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似的，非常热切地给莱西介绍：
“中心城的所有猎人都出身塔兰学院，只有通过学院的等级测定考试，毕业后才能进入三大协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协会猎人，等级测定在二年级之后就可以考，C级才算合格，否则就要继续读下去，当然考试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第八年还是考不过，学院就会进行强制退学。”
“被退学的学生无法进入协会，要么做一个普通人，要么，就只能做自由猎人。说是自由，但是事实上大部分的资源都被三大协会垄断，单打独斗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而且本身也会被协会猎人排挤。”
莱西似懂非懂地歪歪脑袋，过量的信息让他有点迷茫，怀里的努努跟着他一起露出一双豆豆眼：
“那你呢？你是什么等级？”
科尔文抱着胳膊，似笑非笑：
“这家伙啊，考了三年了，还停留在D呢。”
格威被猝不及防地揭了短，尴尬地挠了挠额角：“咳咳，之前每次考试，都出了点小意外，这次真的不会了。”
他想了想，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装着恶魔眼球的金属盒：
“平时成绩也属于考核的项目之一，我追踪的这只恶魔，就是我本学期的实习报告。”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不然我早就被它杀了。”
红发少年有点羞赧地看向莱西，这种扭扭捏捏的神态和他略显凶狠的眉眼实在是不太符合：
“所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你找回记忆的。”
科尔文饶有深意地看着在莱西面前疯狂孔雀开屏的红发少年。提出了致命问题：
“想的倒是齐全，但是，你有想过，怎么让莱西进入塔兰吗？”
这次莱西倒是听懂了，他小心翼翼地举手，身后的翅膀敛起，逐渐变得透明而虚无：
“或许……我可以装成新生入学？”
……
地狱，极恶之环。
从魔宫的议政厅落地窗外往外看，可以看到一片在朔风中飘摇的暮月兰。
星星点点的幽蓝色荧光在终日阴沉的地狱，偶尔也会令恶魔们想起人间的璀璨的星空。
是故暮月兰也是地狱最受欢迎的花。
魔王陛下就站在这片暮月兰的上空，想着曾经也有个少年，在簌簌摇曳的银蓝花海中朝他温柔地微笑。
他被那笑容蛊惑，转眼却看见少年眼底凝着冰霜似的颜色。
那样冰冷的眼神，刺得他浑身鲜血淋漓。
“为什么？”他不敢置信地低声询问，卑微地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去抓少年洁白的衣袍。
花海四分五裂偏偏消散，连带着少年也一齐消失在了他的回忆里，他绝望地哀嚎，手指指甲都要抓到绷裂，最后只捡到一片被天使遗落的白羽。
“拉尼亚，又到了暮月兰开花的季节了。”魔王的声音在空旷的议政大厅里轻得好似一声叹息。
魅魔低头站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共同看着暮色里兀自开放的点点幽蓝：
“他还记得这片花海吗？”
“他连自己都忘记了，还能记得什么？”魔王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怒，简直恨不得将宿仇的血肉沿着齿根碾磨嚼碎再吞下肚里，免得他还敢再跑。
“我就应该把他用链子拴上，关进宫里除了我身边，哪里都去不了！”阿斯莫德的眼瞳在极度的愤怒下几乎收缩成了一根尖锐的悬针。
“没有记忆还敢跑！是生怕那些下贱的东西伤不了他！”
“朕的仇敌，只能由朕亲自终结。”
魔王强大的威压瞬间把落地窗震碎，悬挂在吊顶上的奢华水晶灯也砸在了会议桌上，水晶碎片四下飞溅，如同流弹瞬间划伤了魅魔的脸。
拉尼亚连血都懒得擦，轻微的刺痛过去后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很快就自主愈合了。
“一会儿沙翁又要为您的怒火吓到蜕皮了，听毒牙大公的报告，今年皇宫的财政可是又收紧了不少，若是您把那位抓回来，让他看到废墟般的宫殿，也一定会嘲笑您的吧。”
魅魔显然相当懂得说话的艺术，否则也没办法勾勾手指就能把那些愚蠢的恶魔耍得团团转。
阿斯莫德释放的威压果然在一瞬间静止了。
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咳，欲盖弥彰地去扶起一片摇摇欲坠的玻璃，然后看着那最后一块镶嵌在窗框上的玻璃脱出手掌摔了个粉碎。
阿斯莫德：“……”
他猛地转过身，飞快转移了炮火：“怎么回事！朕可不记得自己是个穷奢极欲的君主，到底是谁偷走了朕的钱？”
拉尼亚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是恭恭敬敬道：
“您忘记了为了防止血月环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溜进来为非作歹动摇您的统治，最近环外正在不断加强军备。”
阿斯莫德这会儿好像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似的，怒火中烧道：
“果然一切都是萨麦尔那个老混蛋的错，朕现在就要把他从那张破王座上拉下来送他去深渊挖矿！”
拉尼亚：“……”
感觉有这样的君主我们好像真的要完蛋了呢！
“或许我们有别的办法让萨麦尔吃点苦头。”拉尼亚拨动了带着手腕上的环带，一封3D投影的烫金请柬登时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该说不说，人类虽然愚蠢又无聊，但是偶尔发明的东西还真是挺好用。
“瓦拉克将军在人界发现不少血月环的低阶恶魔，我们怀疑是萨麦尔同人类做了手脚。”
低阶恶魔无法上升人界，高阶恶魔可以短暂地借用君主的通道在人界停留，这是千万年前就定下的法则。
低阶恶魔想要强行上升人界只会在法则的力量下灰飞烟灭。
因此拉尼亚的怀疑不无道理。
“更有意思的是，那些人类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不自量力的家伙找到了瓦拉克，送出了这封请柬。”
“似乎是在邀请我们参加他们一年一度的盛会。”
阿斯莫德的金色瞳孔在阴沉光线中凛冽如锋：
“什么？”
拉尼亚低声道：
“塔兰学院，九月，猎魔人考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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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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