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回 李泓峥欲拦开弓箭 齐未溪察意改前非

李泓峥回宫之时,恰在熹华门外碰到了李胤霄。

玄衣黑发的人君刚刚道别了沈凤则,转眼便看到了正从车上下来的他,神色莫辨地淡淡问道:“峥儿,何故此时才回?”

李泓峥抿了抿唇,趋步上前随在他身后,边走边答:“峥儿路过朝颜街,闻到一家桂花糕很是香甜,便馋着排了好久的队。”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盒桂花糕打开盖子,举到李胤霄面前,“皇叔也尝尝吧。”

李胤霄心不在焉地拿指尖拈了一小块,却不想果然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再看面前的李泓峥,出落得翩翩如玉,随在身边已比自己的肩还高了。

尝了一块,他将盒子推给李泓峥道:“朕不饿,你留着吃吧。”

“皇叔……”李泓峥收起食盒,犹豫了一下仰头问道,“怎的数日未见齐大人了?峥儿这里有几幅字,想请齐大人瞧一瞧。”

这招抛砖引玉,李胤霄自是听出来了。面前的少年自幼聪慧,关于他父王的风言风语想必已传至耳中,此时却佯作不知问起齐煦,意欲试探自己的态度。

“想要鉴字,拿给翰林院的邹学士看也是一样。”李胤霄淡淡道。

李泓峥垂下眸子,“只是峥儿素来与齐大人更为亲厚……”

“你想要齐煦为你鉴字?”李胤霄顿住脚步,眸色沉沉,负着手回头问道。这话是双关之意,想,便是站在齐煦一边;不想,便是站在李嬴川一边。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却又仿佛千钧之重。人君身上的威压感令他喘不过气,但李泓峥仍是咬住牙点了点头。李胤霄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道:“朕回头告诉他。”说罢,继续信步前行。

“君上!”李泓峥突然改换了称呼,咬牙叫住他,袖子一甩跪倒在地,“臣还有一事未讲。”

李胤霄早看出他有心事,也不惊讶,只是驻足转头,示意他说。

“臣方才并未说完……臣今日不仅排队买了桂花糕,还去了驿馆……见了父王。”

“不经朕允许,自作主张?”李胤霄缓缓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臣知罪。”李泓峥磕了个响头,继续道,“臣见到父王被禁足,心中难过,不知父王犯了何错……俗话说父债子偿,若父王既有冒犯之处,泓峥愿代替百倍受罚!”

李胤霄听了这话,端详了他一阵。眼前的质子本是做牵制北境王用,可李嬴川一意孤行,丝毫不顾忌长子的安危,显然是将李泓峥视为弃子了……而这少年至今仍一心为父,倒是一片拳拳的孝子之心。李胤霄挥手淡淡道:“起来罢。能有何错?不过近来发现了些刺客,护你父王周全罢了。”

李泓峥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半截。越是如此云淡风轻,便越是意味着已然拿定主意。但身为质子的他人轻言微,左右不了人君,只能面色灰败地又叩了首,道:“谢皇叔。”这才起身。

满腹心事地用了膳,李泓峥告退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宫。绛雪宫坐落于皇宫的东北角,隔墙便是国师所在的三清观,此时天色已暗,几株梧桐被吹得沙沙作响,平添了几许悲秋之意。

李泓峥回房拿出自己最喜爱的那把灵机古琴,默默地弹奏起来。指尖轻捻琴弦,古琴嗡鸣出萧瑟又幽深的曲调,缓缓荡漾在这一方天地间。

“哟,我当是谁在此弹琴,原来是小殿下。”一道鹅黄的身影闪现在墙外的高树上,说话之人男生女貌,嗓音雌雄莫辨。

“谁?”李泓峥蓦然收住动作,抱琴站起,四下寻了几眼才望见树影中的人,“国师?”

“今日见你父王,可有捎带什么话?”

国师灵力高深,行踪诡异,李泓峥摸不透他,防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抱着琴道:“并未。”

黄雀哈哈一笑,嘲讽道:“你倒心向着你那皇叔。不过也是——听说你是他亲自带大的,想必也生出几分感情。但你要帮李胤霄,就不想想亲爹吗?一旦功败,你爹就是凌迟处死的下场,到时候连你怕是也会被株连。”

李泓峥垂眸道:“到时我便去求皇叔,要杀要剐只冲着我一人来。”黄雀啧啧了两声,摇头道:“你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吧?李胤霄留着北境王,再多一道杀子之仇,想想便觉得有趣。”

李泓峥面色铁青,抿唇不语。

“你阻拦不了。”黄雀说,“帮李胤霄,你只会两头不讨好、表里不是人,不如将计划告诉我,到时你父王功成,你也立了大功,说不定未来还能成为人君,何乐而不为?”

“我都知道。”李泓峥的身影落寞而无力,“我都知道……”

两日后,一道蓬头垢面的身影从天牢中走出。前来接应的沈凤则引着他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边走便絮叨:“未溪,回去先好好沐浴一番,换身干爽的衣裳,待巳时君上下朝后再去拜见,记好了吗?”

“嗯。”

“君上仍气着呢……他就是想听你服个软,认认错,今后莫行此等犯上之事,其实心中并不怪罪你。你万万不可再次出言不逊,冒犯了龙颜……”

齐煦默默听着,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君上为了此番特赦,亲自补拟了授他急行调兵之权的密令,以示此举并非擅自抗旨,而是得到了默许。然历来未有文臣调兵的说法,欲诛黄雀、除北境王的意图也瞒不住了,几十具尸体往殿外一摆,即便不说凶手是谁,凶手本人也要被震慑三分。

待齐煦洗漱干净,换上一身下摆描着群青回纹的素衣,踏进了朱红色的宏伟宫门。李胤霄早下了朝,听说去了福宁宫,齐煦便脚步一转朝此去。

福宁宫内依旧萦绕着淡淡的青雪松柏之香,齐煦嗅着熟悉的味道,一时有些恍惚。再抬眸见那绣帘掩映之处的窄榻上背对着他侧卧着一道身影,不是李胤霄又是谁?

齐煦放缓脚步,停在数尺之外甩袖跪拜地上,“罪臣拜见君上。”

塌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却并不回身。只听李胤霄淡淡道:“起来罢。不是说过不必跪吗?”

齐煦听他语气如旧,不禁眼眶一热,谢恩起身。

“未溪,你是不是觉得,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将你怎么样?”

半卧的人声音疲惫极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憔悴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一碰便会碎似的。

“君上?”齐煦闻此诛心之言,又惊又悲,颤声唤道。

他突然明白了。

他此举看似犯上,实为救驾,依李胤霄的性子,查明真相后绝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他与君上相熟数年,虽不敢自称完全了解,但这点还是极为清楚的,所以他敢调兵,因为他下意识明白,君上不会杀他。

就是这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恃宠而骄的侥幸心理,被李胤霄彻彻底底地看破了。

塌上卧着的不是萧度,也不仅是李胤霄,更是当今人君。无论私下再怎么亲近,人君也决不允许有人试探他的底线,触碰他的权威。

所以才一次次逼着他承认过错,保证今后绝不再犯。

可惜他当时并未知晓其中深意,只一味地固执,坚守着心中那一点以命相护的信念。

君上从未打算杀他,要的只是承诺而已。

想到此处,齐煦不禁潸然泪下,心中懊悔无比,对着塌上之人深深一揖,“臣……知道错了。以后、以后绝不再犯。”

塌上的玄色身影依旧未动,只听他疲惫地说:“朕乏了。你走吧,朕此时……不想见你。”

自从出了这桩大事之后,君臣之间仿佛出现了不可修补的裂痕,李胤霄收回了他自行出入的特许,亦再未踏足齐府,而齐煦也只在有公务时才入宫,办完差事片刻不敢多留。君上那枚贴身佩戴的琨玉璜迟迟未能归还,而李胤霄的腰身已佩上新的玉禁步,似乎再也不需要那件旧物了。

眨眼间便又到了秋闱,正是礼部最忙碌的时日,不巧今年又赶上秋祭,礼部不堪重负上书请求增派人手,李胤霄便下旨令京属的一些文官前来帮衬,于是齐煦来到御书房时便见到一副新面孔。

这名年轻人生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仅仅二十出头的样子,穿青石色官袍正趋坐于君上面前,与他评议着今年各省的会试试卷。年轻人见了来人,连忙起身行礼道:“齐大人,久仰。下官乃是京城主事余象瓷。”

齐煦这才依稀忆起此人。见龙九年君上钦点的状元,他的会试卷子还是齐煦亲手呈递的。此情此景,这般相似,只是坐于君上对面的已换了他人。

齐煦咽下心中的苦涩,谦逊地回了礼。

禀明要务之后,齐煦便即刻退出了御书房,却不想余象瓷很快便也出来,疾步追上前问道:“齐大人,不若一同走吧?”

面前的人含蓄儒雅,生着一双清澈又灵动的桃花眼,仿佛含着一泓清泉,使人望之便生好感。齐煦礼节性地放慢脚步,颔首示意无妨,年轻的后生得了应允,眸中闪出喜悦之意,亦步亦趋地随着他,道:“齐大人不识得下官,下官却与您神交已久。您当年的科考作文衔华佩实,力透纸背,在下反复拜读,爱不释手……后又听闻您辅佐君上,兵不血刃地化解了长达五年的征地乱象,自那之后便立志有朝一日能成为您这样的人……”

齐煦是个贵而不自知的人,只当这是客气的敬辞而已,便也谦逊地说:“不敢当此谬赞,你也是状元及第,又比我年轻许多,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下官能与齐大人做朋友吗?”余象瓷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在下此处有一些新作,希望您能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有幸一阅。”

“太好了。”余象瓷喜道,“三日后便是秋祭,去往九津山的路上定然闲暇,到时我再来向您细细讨教!”

齐煦怔了一下,道:“此次秋祭我并不随行……”

“啊。”余象瓷未料到如此重大的祭典君上竟不带他,难免有些惊讶,“那便择日再会也是一样。敢问大人居处?下官择日登门拜访……”

君上:你走吧,等我换个马甲我再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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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回 李泓峥欲拦开弓箭 齐未溪察意改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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