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去后,一名朱衣箭袖的男子入了御书房,正是丁逍遥。他对着御案前低首批奏疏的人君行了礼,道:“君上,一切已布置妥当。”
“好。”李胤霄批完最后几字,将狼毫置于青玉笔搁之上,“务必用尽一切方法看住李嬴川。”
“属下已派了地劫和陀罗前去守着,不敢有丝毫差池。”
“……也看住李泓峥。这孩子虽无不臣之心,却是个孝子,不可因他毁了计划。”
丁逍遥蹙了蹙眉,抱拳问道:“恕属下愚钝。李泓峥既是北境王的长子,又是质子的身份,何不干脆除掉?”
李胤霄起身踱至窗前,伸手抚了抚斑驳的窗棂,叹道:“若是他毫不犹豫地站在朕这边,朕也许会下旨赐死。”
丁逍遥闻言更疑惑了。
李胤霄回头淡淡道:“叛父投敌、六亲不认,是要多狠的心才能做到?易牙烹子献糜,看似忠君之至却违背人性,令人毛骨悚然,是好事吗?李泓峥想护着父亲,乃人之常情罢了。”
能够站在敌对者的立场上包容他们,如此恢弘气度便是君王也自古无几,丁逍遥心生钦佩,却仍问道:“即便那质子所为乃人之常情,他也终究是叛党之子,君上难道不担忧养虎遗患吗?”
李胤霄垂下手,目光悠远,片刻后才道:“破军,你觉得峥儿是个怎样的人?”
丁逍遥一时语塞。
“两日前他曾借故来见朕,言语暗示秋祭之日黄雀欲对朕行不利之事。”
丁逍遥霍然抬头,“君……”
李胤霄制止了他,继续道:“他劝朕莫去,但朕思前想后,诛除黄雀之事迫在眉睫,躲是躲不过去的,而秋祭,亦是朕的绝好时机。那日峥儿既肯来……朕亦瞧得出,他对朕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李泓峥虽与北境王是亲生父子,但到底是人君一手带大的,甚至李胤霄对其教导之悉心,已有培养储君之势。只要李泓峥不剑走偏锋,人君就不会轻易舍弃他。
“属下明白了。此行定当护您周全,不给叛党丝毫可乘之机。”丁逍遥低头抱拳道。
“朕也是近来才察觉北境王与黄雀暗中勾结。”李胤霄说,“黄雀灵力高深,却有勇无谋,除掉他只需足够的武力即可。然如若李嬴川从旁出谋划策,便是另一番光景了——此去凶险,务必事事当心。”
“是。”丁逍遥领命,“属下还有一事恳请——齐大人曾随属下修习术法,与我颇有默契,此次可否派他同往?”
李胤霄沉默了片刻,垂眸道:“未溪还是留在京中罢。此行祸福难测,朕还要保住一些肱骨之臣……”
自灵渊殿之变后,面前的人君对待齐煦的态度明显疏离许多。旁人觉察不出,身为玄天卫之首的破军却深知变化,甚至一度以为齐煦失了君心。然而,今日一语,他却惊觉眼前之人城府深沉,决计不是寻常人可以揣度的,当即不敢多言,应声后默默退去。
九津山是京郊东南的一座矮山,虽不巍峨却也景致秀美。历代君王的祭祀、狩猎多于此地,山间亦修缮着可供歇息的行宫,常年有人驻守。是以那些随行的官员决计想不到,这看似寻常的一场秋祭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见龙十五年秋,九月廿二日,斑驳的南城门缓缓落下,旌旗掩映中一队引人瞩目的车马悠悠驶离京都。御辇之内,李胤霄仿佛冥冥中被什么指引一般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这一眼便望见那围观百姓之中一身素衣的齐煦。
二人的目光隔着熙攘人流碰撞了一瞬,彼此无言。马车却并未因这一顾而停下,从容又坚定地继续前行,将齐煦的身影抛在后面。
李胤霄的手顿了顿,终究松开了车帘。
秋祭为期三日,对于齐煦而言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期间张云敬来报,京城府尹吴朝成的案子终于集齐了证据,只等着转至大理寺审理,到时候便能将这滑不留手的老油条摁得死死的,再无翻身之力。
齐煦听此好消息自然高兴极了,盼着君上归来后即刻禀明,定然龙颜大悦。正攀谈间却忽觉心脏一痛,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下,登时心慌得厉害。齐煦略通医理,自己把脉后并无异样,数息过后那莫名的心悸便平复了下去,就未曾放于心上。
傍晚时分,京城下了场偌大的秋雨,一夜间连河道都填满了。紧接着,举国各处相继落雨,三日不绝。
三日后,御史台的车马缓缓停在阊阖门外,车上走下一名身穿齐紫官袍的男子,肃杀的秋风一吹,将他的衣裾猎猎扬起,怀中的卷宗也沙沙作响。
然而,宫门却未曾为他打开。
次日,人君无故罢朝。
再此后,宫中盛传人君秋祭遇刺的风言风语,齐煦多次求见,未果。寻觅丁逍遥,亦无人知其踪迹。
后十日,雨停,得见人君,面如往常,寡言。
见龙十五年秋,史册的刀笔终于刻下人君的第一次懒政,曾经的明君像是忽然转了性子,迈出了他此后荒诞作为的第一步。
帝星渐暗,无人知晓。
人君死了,齐煦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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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四回诛邪佞前途险又险 历命劫贼子暗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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