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城内，一名身量颀长的男子头戴帷帽，在告示板前顿住脚步，目光透过帽纱瞟了两眼通缉令上的画像，不动声色地压低帽檐返身上了不远处一辆朴素的马车。车内的少年安然静坐，露着一张泯然于众的平凡脸庞，二人目光交接之后，前者轻轻摇了摇头。
“李嬴川不知我们要去何方，走吧。”
早在忻州，为了隐瞒身份就弃了车夫，由齐煦亲自驾车西行。齐煦是个活地图，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二人一路上尚且顺利。离京之前，守在齐府的暗卫擎羊易容成齐煦的样子，带领部分玄天卫做另外一队人马南下混淆视听，其余玄天卫则陆续接到传令赶往陇西追寻真正的李胤霄。
在亲信到来之前，最重要的是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以二人的实力只能束手就戮。
李嬴川尚不知人君的动向，只能全面撒网。又听闻有人发现玄天卫的踪迹，一路向着南下去了，便着重向河南、山东、湖广一带排查，向西的边陲小城反而难以顾及，譬如平遥城便是暂时安全的所在。
齐煦将马车悠悠趋至一家食肆前，落好缰绳后下车要了两碗葱花豆腐脑。
食肆搭建在街道一侧，是块大油布遮盖的一片空间，油布被几根木桩撑在头顶，下面架着锅碗瓢盆，老板就地取材，边做边卖，什么包子油饼之类的一应俱全，供路人歇脚充饥。这食肆老板是个多嘴之人，一面舀着油茶，一面同客人们聊得兴致勃勃，连脚下嗅着肉味儿前来觅食的流浪狗都忘记了驱赶。
李胤霄跟着下了车，迎面齐煦已两手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好，又返身去端第二碗，只见那老板瞧着他们笑问道：“这是你弟弟吧？”
人君随手捡来的壳子与齐煦着实不像，但那些街坊邻里们都爱没话找话，不过是随口搭讪的由头罢了。齐煦回头望了李胤霄一眼，见他眸中含着笑似乎也觉得有趣，便对着老板笑道：“正是舍弟。”
曾小风的这具身体虽然相貌平凡，但俗话说相由心生，自从壳子里换了当今人君，连眉目都好看了许多，周身更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股坦荡俊雅的气质，与真正的下里巴人是截然不同的。
“多好的小伙子，看样子还未婚配吧？”老板亲亲热热地说，“凑巧今儿个对面戚家小姐抛绣球选亲，不去瞧瞧？”
说起戚家，乃是平遥城内富贾一方的大户，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入赘，然而看在齐煦与李胤霄两个外地人眼里，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富商罢了。
“抛绣球选亲……是怎么个选法？”李胤霄闻言好奇道。
“想要入赘戚家的单身汉，要站在那条红线内。”老板收下客人的两文铜钱挂在钱串儿上，拿勺子篦了篦汤上飘起的浮沫，“戚小姐站在阁楼上，瞧着喜欢谁，就朝着他扔下绣球，砸中了，那汉子就成了入赘的女婿！”
李胤霄顺着话音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果然画着条粗大的红线，对面的阁楼正锣鼓喧天地张罗着，厚厚的大红绸子从二楼直垂地面，彩绦、绢花、丝绸也不知布置了多少。这戚家选婿是大事，许多人都等着前来看热闹，个个攘袂引领翘首期盼，只等着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戚家小姐露出真容。
“倒是很有趣。”李胤霄笑着摇了摇头，说罢呷了口汤汁。
老板见他有兴致，撮合道，“戚家小姐戚婉儿，年方二八，长得是如花似玉，多少媒人踏破了门槛，只是这姑娘扬言不看出身，只挑自己喜欢的。小伙子，真不去试试运气？”
二人听了哑然失笑，李胤霄含笑不语，齐煦则笑着摆手道：“凑什么这种热闹！高攀不起！”他话里含糊，实指那戚家小姐配不上人君，听在旁人耳中都当做自谦之言，同二人玩笑几句便不再起哄了。
忽的对面一阵哗然，将客人们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抬头一看，原来是那戚小姐终于莲步轻移，从闺房内款款而出，她身穿着罩雾纱的妃色襦裙，手中捧着一团红彤彤的绣球，将身子依在栏杆上，眼波流转，顾盼生姿。若非身后站着一排铁面家丁，怕是台下早已有人按捺不住。
“是挺好看的。”李胤霄朝着戚婉儿瞥了一眼，随口称赞了一句。
“可不是嘛！”老板接腔道，“这不，都是来一睹芳容的。”
齐煦听到君上称赞别的女子，心里已经很不是味儿，此时忍不住反驳道：“好看吗？”
李胤霄奇怪地回头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一双如墨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形容不出的情绪。
人君与他的这名近臣相处已久，尽管熟悉，但大多时候也只是将他视为臣子，鲜少有像现在这样以另一种身份注视的时候。齐煦那张熟悉已久的面庞猝然映入李胤霄的眼帘，反而令他有些陌生，继而产生了一个十分突然的念头：
未溪生得也很好看。
许多时候，人的长相并不似想象的那般重要，随着熟悉程度的加深，更加凸显的是一个人身上的气息，而面庞则会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就像李胤霄，即使换了副壳子，也终究是李胤霄。
而齐煦身上的气息更为复杂，像是走了许多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风尘仆仆，但眼神是明亮的，仿佛是冥冥之中特意地千里而来一般。
“君上，我喜欢你。”梦中的呓语如影随形，又在李胤霄的耳畔响起。
回忆纷纷乱乱，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都浮上心头。他要西下巡视，齐煦第一个反对，拗不过他，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用品清单要宦官们打点妥当；他微服私访，每到齐府必有接应，从不落空，想来是齐煦早已算好了他的出宫时日；齐煦准备晚膳，虽然菜品不多，却每次都能合他口味……
一饮一啄，皆是心意，只是过去未曾察觉罢了。
可是……对君王产生情爱之意，也太过荒唐了。
“随口一提罢了。”李胤霄掩去眸中的情绪，放下筷子，淡淡问：“吃完了吗？”
豆腐脑已经见了底，齐煦从荷囊之中取出三文铜钱放在桌案上，“老板，付过钱了。”
“好咧——客官慢走！”
二人起身向着停在对面的马车走去，不知不觉中跨过了红线……
戚小姐顾盼生辉，仔细地望了一圈楼下翘首期盼的男人们。“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啊，没一个喜欢的。”戚婉儿转了转手中的绣球，不满地嘟囔道。
正抱怨着，只见对面的食肆下走出一名衣衫雪白的男子，他身量高挑，劲瘦的腰身上佩着一枚通体澄明的青矾玉璜，下摆随着步伐轻轻飘动，不必看脸，已觉得是位翩翩如玉的美男子。
眼见着此人踏入了红线范围，戚小姐一阵激动，高喊道：“喂——你——”
那人果然闻声扬起了头。
齐煦的面容放在才子佳人俯拾皆是的京城，算不上瞩目，但到了不算富硕的小城内，俨然是百里挑一的好样貌。戚婉儿见之心悦，手中的绣球一扬，便想要掷出去。
“婉儿——你终于肯看看我了吗！”一声高喊响彻云霄，齐煦被人一挤，趔趄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身旁站着个满身绫罗的富家公子，正仰着脑袋双手放在唇边做扩声状，高声剖白心意：“戚婉儿，我娶你——”
原来这单相思的公子哥儿，竟误认为戚小姐的动作是对准自己了。
李胤霄反手稳住齐煦的身子，难得惊异地回头望了那人一眼，“竟有如此……”他似乎一时想不出词汇形容，顿了半晌才说，“奔放之人。”
齐煦见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小声在他耳边道：“君上自然不曾见过。中原腹地的男女多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到了山西一带，便自由许多。抛绣球选婿便是形式之一，如他一般当街示好……”话未说完，只见那楼阁之上的戚家小姐登时变了脸色，柳眉倒竖，指着这纨绔呵斥道：“休在此胡言乱语，我戚婉儿有喜欢的人了！”
围观之人哄笑起来，这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人的公子哥儿涨红了脸，正欲再辩，只见戚婉儿眼疾手快将手中的绣球对准齐煦稳稳抛了出去。
登时间，人群一哄而上，都举起双手想要抢那只飞在半空中的绣球，喊话的公子更是向着齐煦的方向挤过来，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
齐煦眸中的绣球虚影越来越大，宛如一颗惊雷对着他当头而下，顿时脑中一瞬空白，身体仿佛被定住般怔怔不能动。电光石火间，他只觉得腰身被人捉住，用力往前一揽，重心不稳之下整个人扑进了李胤霄的怀里，落下的绣球顿时扑了个空，擦着齐煦的身子轱辘辘滚在地上，不动了。
“快上车！”李胤霄松开揽着对方腰身的手，一把将齐煦塞进马车，随即跟着翻身上马，猛地一挥鞭子，将喧哗追逐的人群抛在身后。
马车飞快，一路径直出了城，直到郊外才放缓速度。
“君上，您可真是救了臣一命啊！”齐煦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身影笑叹道。
李胤霄笑吟吟地回头，“是么？我可记下了，日后要向你讨账的。”
二人目光相接片刻，便都忍不住默契地放声朗笑起来……
君上：以前把他当属下，今天仔细一看，还挺俊的。（满意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四十七回 谈天地闲侃选婿事 桃运来险做入赘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