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萝并不知梁毓昭应当几时下朝,不过当她注意到女官凝重的神色时,隐隐觉得梁毓昭已经回到了勤政殿,且按照惯例,她不该在此时下朝。
大约是前朝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莳萝并不想在此时去触梁毓昭的霉头,正欲同女官商量,换个时辰再来,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站在前殿廊下的林大监瞧见了,林大监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上前。
想要装作没看见是不可能了,因为领她来此的女官已经疾步走了过去,她也只好跟上。
“林大监。”女官微微颔首。
莳萝有样学样,也朝林大监颔首问安,“大监安。”
“蔡司正,这……”林大监的目光先后从二人脸上掠过,一副询问之色。
“大监,这是我在后殿当值时遇上的宫人,”蔡司正稍稍侧身,露出了莳萝,“她说,她是豫王良姬,奉陛下之命侍奉左右,我从未见过此人,她却说大监能够为她作证,故而带她前来,若是眼下不方便,”蔡司正担忧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那么我先将她带回去。”
“不必,这是乔娘子,确为陛下赐予豫王的良姬,昨日跟随陛下回宫,陛下命她日后在身边侍奉茶水,”说着看向了莳萝,“还请乔娘子暂在廊下等候,陛下若有需要,便会传召娘子。”
蔡司正不曾想莳萝的身份竟是真的,顿时面上发讪,“倒是我看走了眼,我是想着这几日宫里头不大……,这才谨慎了些,无意冒犯良姬。”
“无妨的无妨的,”莳萝急忙摆了摆手,“阿姊,不,蔡司正是职责所在,贱妾,贱妾并未被冒犯。”
“多谢良姬体谅。”蔡司正双手交叉行了个叉手礼,转而又对林大监道,“无事的话,我就先往后殿当值去了。”
“去吧。”
待蔡司正走后,林大监才问道,“乔娘子还记得方才自称什么?”
“贱妾……”
林大监摇了摇头,“乔娘子,陛下钦点你在御前奉茶,如今的你已不是身在烟雨楼之时,你如此称呼自己,并不合适。”
莳萝在豫王面前一直如此自称,她都习惯了,豫王也没说过有何不妥,因而并未留意到这一点,她知道宫里头的规矩比王府里头要严苛得多,林大监既然提出来,那么必然就不是稍稍不妥,而是极为不妥。莳萝没想到一个称呼也会惹出大麻烦,顿时慌了神,她惴惴不安地请教林大监,“那,那贱……我该如何自称?请大监示下。”
“这……”林大监也被问住了,他从昨日陛下不易察觉的反应之中品味到陛下并不喜欢乔娘子称自己为“贱妾”,只是陛下并未明言。这乔娘子身份特殊,既不是女官,也不是宫婢,称“臣”称“婢”都不合适,可她所做的却是婢女应当做的事,如此一来,称呼倒成了难题。
莳萝急切地看着林大监,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林大监却迟迟不出声,她以为林大监不愿帮人帮到底。若是在烟雨楼,想托旁人为自己做些什么,也得给些好处,可她入宫时,除了身上穿的一身嫁衣,什么都没带,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拿不出来。
可是若不求个明白,在御前侍奉时犯了陛下的忌讳,她便小命难保,想到此,她决定继续求一求林大监,“大监,我,我初来乍到,着实对宫规一无所知,还请您赐教……”
“乔娘子,其实……”
林大监本想给莳萝支个招,让她先自称“婢子”,探探陛下口风,若还是不合陛下的意,再换不迟,还没来得及开口,殿门忽然从里头被打开了。
莳萝以为是梁毓昭出来了,立即低下头去。
出来的不是梁毓昭,她并不知晓是何人,但浓重的血腥气比刺目的血迹先一步告诉她,这里有危险。
一双黑色的长靴从她眼前经过,长靴擦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莳萝刚经历了大喜大悲,又一夜未眠,且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吃过东西,精神本就不济,头晕眼花的,又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一刺激,惊慌之下一股恶心涌上胸口,怎么压也压不住,挣扎着跑到一旁,扶着廊柱抑制不住地干呕不止。
梁毓昭正在气头上,闻声大呵道,“谁在外头闹腾?还不快滚进来!”
林大监暗道不好,急忙入殿回禀,“陛下息怒,是乔娘子,乔娘子想是身子不适,这才御前失状。”
若非林大监提醒,梁毓昭差点忘了宫里头还有莳萝这么个人。
“身子不适?昨夜不是让医师去给她瞧了?”梁毓昭随口一问,林大监可不敢随意一答,他斟酌了片刻才回说,“尚药局医师给乔娘子诊了脉验了伤,已经开了药。”
言下之意,他并不知莳萝为何还是不适。
“麻烦。”
“那奴这便让乔娘子先回去歇着,等身子好些了再过来给陛下奉茶。”林大监转身欲去传召,却被梁毓昭唤住。
“等等,让她进来。”
片刻的功夫,廊下的血迹就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饶是如此,莳萝依然觉得周遭弥漫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乔娘子,陛下传你入殿。”
“是!”莳萝不敢耽搁,疾步往殿内走去,走得太快,抬脚跨门槛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门框,这才没摔下去。
“奴婢给陛下请安。”莳萝小心翼翼地跪下。
梁毓昭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心攒得更厉害,奴婢?怕不是林白提醒她的,林白这个人精,察言观色的功夫倒是一如既往。
莳萝伏在地上,迟迟等不到梁毓昭开口,以为自己又错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试探着开口道,“妾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梁毓昭的声音有些远,莳萝起身后,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梁毓昭被光投映在屏风上的侧影。
“过来。”
“是。”莳萝用力阖眸,又迅速睁开,以此缓解头晕目眩之状,而后缓缓走了过去,停在屏风外侧便不动了。
屏风是个透面屏,从外向内看,只能看到光影,从内向外看,视线却无任何阻碍,梁毓昭站在屏风内侧,能够清晰地瞧见莳萝一步一步地,胆战心惊地靠近她,而莳萝对此一无所知。
如此胆怯,却妄想天家富贵,自不量力。
“朕,命你过来。”
莳萝不明所以,只觉梁毓昭似是发了怒,苍白的面色顿时又惨淡几分,“是,妾,妾这就过来。”
“去将净帕取来。”梁毓昭吩咐道。
“是。”莳萝环顾四周,没瞧见净帕,可又不敢询问梁毓昭,只得继续寻找,寻了一会儿就听梁毓昭不耐烦地吩咐,“怎么还没有取来?”
“妾,妾……”莳萝寻不到净帕,吓得话也不会说了,请罪的话语堵在嗓子眼儿,任凭她怎么心急,都开不了口。
梁毓昭等了半晌,心道莳萝怕不是被她吓傻了,正欲从屏风后转出来一探究竟,才转了个身,就见莳萝双手捧着叠好的白帕,立在她身后。
梁毓昭伸出手去,莳萝不解其意。
“替朕将手擦干净。”
莳萝恍然大悟,匆忙展开帕子,仔细擦拭梁毓昭手上的水珠。帕子一碰到手,梁毓昭就觉出了不对。
这帕子不知比御用的净帕粗糙了多少,怕不是勤政殿的东西,不是勤政殿的,那只能是,她自己的了。
“你这帕子,从何而来?”
莳萝捧着帕子的手一抖,立刻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恕罪,妾,妾寻不到帕子……”
“所以,这是你的帕子?”梁毓昭的声音幽幽地在头顶炸响,令莳萝忍不住颤抖,她以为梁毓昭嫌弃她,连忙解释,“这是,这是昨日在王府时,王上塞给妾的,是王府里头的东西,不是妾从烟雨楼带出来的,不,不脏的……”
梁毓昭沉默地一直盯着莳萝,盯得莳萝毛骨悚然,几欲哭出来,她才作罢,“将这里清理了,过来给朕奉茶。”
“是。”莳萝急忙将帕子塞回袖子里,走到盥架前伸手想要端起水盆,一低头,盆中赤色的水一晃一漾,荡得她眼前又开始发黑。
蓦地,她想起了那个被拖出勤政殿的人,一想到是梁毓昭亲手杀了那人,她便有股想要将袖中的帕子扔出去的冲动。
她很不喜欢血,也极其厌恶血腥气,可是她的帕子上,已经染上了血的气味。
莳萝很后悔,那是王上给她的帕子,她不该妄图用那帕子蒙混过关的,不仅没蒙混过去,反而弄脏了帕子。
“你杵在那里想什么呢?”梁毓昭头也不回地开口,“可是后悔用自己的帕子给朕擦手了?”
“妾不敢!”
“那就快些。”
莳萝强忍着清理完血水,按照梁毓昭的吩咐去给她奉茶。
莳萝在烟雨楼中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但那些同御前之物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之前她说她不懂茶道,也不尽然。郑十娘延请过茶博士教她如何煮茶,她那一手烹茶的功夫也曾令豫王赞不绝口,可是她不敢在梁毓昭面前献丑,更不敢对着价值千金的贡茶下手。
炉中的水已经滚开,但是莳萝仍呆坐在茶案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梁毓昭远远地瞧着,冷不丁问道,“豫王没教过你如何奉茶?”
“教,教过……只是妾愚钝,学不会……”
“豫王如何教的,你便如何做就是。”
莳萝没有了任何由头,只得用豫王教给她的方法为梁毓昭煮了一盏茶,她将新鲜出炉的茶奉给梁毓昭,梁毓昭只粗粗看了一眼就道,“的确不怎么样,不过想来豫王喜欢,这一杯,就留给他吧。”
莳萝不解其中之意,这时林大监进来通禀,“陛下,豫王求见。”
梁毓昭看了看紧张的莳萝,道,“来得倒是巧,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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