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乔娘子回来了,可要奴传她入殿侍奉?”
“不必,她不是身子不适?让她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过来。”
“是。”林大监退出前殿传话去了。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双墨靴出现在屏风后,靴子左右两侧都有用同色丝线绣制的回风纹。
朝中传闻,今上梁毓昭手底下有一支建制不详,来历不详,实力不详的玄衣卫,这支暗卫超然于中央禁卫与地方府军之上,只听梁毓昭一人调令,替她在暗中监察百官,行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处置些不能光明正大处置的人。
不过这一切只是传闻,因为朝中无人真正见过这支玄衣卫,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说法传出,还是因为那场天凤政变。
天凤五年,鲁王李成范勾结前秦建章帝多名庶子及信阳公主李敏,共同发动政变,意图逼迫天凤帝退位,光复前秦,谁知在政变的当夜,宫禁中出现了帝党与王党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奉梁毓昭为主,包括前左羽林卫将军卫扬所统帅的左羽林卫,承天门监门将军何贯所率的监门卫,以及梁毓昭在朔州这些年所培植起来的五千朔州军遗孤。梁毓昭通过这场政变杀兄杀妹囚母伐异,登上了大周帝位,她背后的势力也经由这场政变从暗转明。
梁毓昭登基后论功行赏,对她有拥戴之功的人纷纷加官进爵,其中夺得首功的前左羽林卫将军卫扬被加封为大司马、辅国大将军,爵封襄国公,统领左右羽林卫与左右武卫两支中央禁卫,为梁毓昭实施了请君入瓮关门打狗这一关键计划的承天门监门卫将军何贯被进封怀化大将军,爵封武成侯,统领左右监门卫与左右金吾卫两支禁卫,而五千暗中入京协助宫变的朔州军遗孤则被梁毓昭编入千牛卫,成为中央禁卫之一。
封赏过后,百官都以为,梁毓昭能够登上帝位,靠的就是这三方力量,可是随着一些在朝中隐藏的十分深的前秦势力被出人意料地一一拔除,大伙这才后知后觉,除了这三方势力之外,梁毓昭麾下还有一支神不知鬼不觉的力量。
难怪大司马大将军那样跋扈的人在这一年里也只敢夹着尾巴做人,一切都说得通了。正是有了这股无从知晓的力量的存在,卫扬这种身负拥立之功又重权在握的人,才不敢太过放肆。
只是这股力量到底存于何方,朝中无人知晓,直到前一阵子,常出入勤政殿的朝臣无意中瞧见屏风后头那双绣了回风纹的玄色靴,这才对京中潜藏的这股势力窥见一二。
百官私下将这股势力称为玄衣卫,还说玄衣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各大官吏的府里,他们既可能是府门前守门的门房,也可能是厨房里烧火的伙夫,传闻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百官畏惧,正中梁毓昭下怀,她便故意不做出任何解释。
梁毓昭听到动静,丢开手中批阅了一半的奏疏,头也不回地开口,“出来吧。”
玄色靴立刻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陛下,豫王离开宫禁后便直接回了王府。”
“烟雨楼那里,什么都没查出来?”
“乔娘子身边那个唤作云昙的,已经被豫王送回了烟雨楼,除此以外,烟雨楼近来并无异动。”
梁毓昭闻言蹙眉,“难道是朕猜错了,烟雨楼当真只是一座寻常的青楼?”
“可要臣继续查探?”
梁毓昭思索了片刻,点头道,“继续盯着,朕不相信李成范会对一个娼妓用情至此,他对莳萝这般恋恋不舍,一定有别的缘由。”
“是。陛下,还有一事。”
“说吧。”
“乔娘子送豫王离宫时,二人私下说了些话。”
梁毓昭并不觉得意外,她故意让莳萝去送豫王,就是想要给二人创造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若没有特别之处,就不必说了,朕并不想知晓他二人之间的私房话。”
“豫王临走前问乔娘子,愿不愿为了他暂时忍耐。”
“豫王当真这么说?”
“是。”
梁毓昭冷笑,“那莳萝怎么回的?”
“乔娘子说,王上于她有恩,她心甘情愿为王上付出一切。”
“朕还没拿她怎么样呢,她就表上衷心了,”梁毓昭将奏疏翻得一阵响,嘲讽道,“到底是个娼妓出身,朽木不可雕,是朕高估了她,玩物就是玩物,长得再好看,也还是个玩物,行了,你下去吧,朝中若有异动再来回禀朕。”
“是,臣告退。”
玄色靴倏忽消失在屏风后,梁毓昭又看了会儿奏疏,殿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宫人手忙脚乱地去关窗,在窗子即将闭合之际,梁毓昭透过窗棂之间地缝隙,瞧见了天幕上闪过的紫电。
惊雷翻滚,必有暴雨。
这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
莳萝从小就怕打雷,一到打雷天,她就不敢独自一人入睡,从前在家中时,这样的天气里有阿娘陪着,后来入了烟雨楼,阿姊得空时是阿姊陪伴她,阿姊不得空是也会有云昙陪她,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一个人度过雷雨天。
窗外雷声滚滚,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闪电,莳萝独自一人卧在榻上,身子已经累极,却因为害怕,怎么也睡不着,熬着熬着,就到了五更天。
梁毓昭放她回来休息,可是一夜过去,莳萝的面色变得更加憔悴了,以至于当她来到前殿听候时,连林大监也看不过去,“乔娘子,陛下出宫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还是回去继续歇着吧,你这样神色倦怠,陛下瞧着也不痛快。”
莳萝只好又回了漱月阁,好在外头虽然一直在下雨,但是雷电已经停了,她困得紧,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屋中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莳萝身子一抖,立刻从睡梦中惊醒,只听得屋外有人急声叫道,“乔娘子,陛下回宫,林大监让婢子来告诉您,请您快些去前殿听候!”
“哎,来了!”莳萝和衣而眠,从榻上爬起后也无需更衣,对着镜子略整了整鬓角,就急忙赶去了前殿。
幸好她走得快,等到她走到庑廊下,梁毓昭恰好刚刚踏入勤政殿的大门。
“你,进来。”梁毓昭路过莳萝跟前,脚下不停,吩咐道。
莳萝闻声心下一沉,她直觉陛下的心情不大好,立刻惴惴不安起来,一只脚刚迈进殿里,便有什么东西从她眼前飞过,重重地撞在了殿门门框上,“咚”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莳萝也不敢低头看个真切,加快了脚步。
“你们都出去,”梁毓昭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丢在地上,“你,留下,去烹茶。”
殿中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蔡司正,蔡司正也算同莳萝不打不相识,暗中给她递了个眼色,让她好自为之。
莳萝心下乱跳个不停,连步子都迈不稳,更别说好好为梁毓昭烹一壶茶了,她往火炉中添水时手就抖个不停,等到茶水滚开,她的手还在抖个不停,试了还几次才堪堪将水注入茶盏。
正殿里,梁毓昭已经等得耐心全无,“人呢?”
莳萝正端着茶往正殿走,听到梁毓昭的责问之声,犹如听到了阎王催命的符咒,脚下一颤,没走稳,连人带茶摔倒在地,摔下去时她又怕将茶盏摔坏,眼疾手快地想要护着茶盏,结果茶盏没护住,自己被四溅的茶水烫得一激灵。
梁毓昭闻声看过来,冷冽的目光刺得莳萝欲哭无泪,她连滚带爬地来到梁毓昭脚边请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妾失了手,妾这就去重新为陛下烹茶!”
“乔娘子,朕统共就命你奉过两回茶,你两回都失手,莫不是故意的,怎么,朕喝不得你亲手烹制的茶,难道只有豫王才配喝得?”
莳萝怕得连手指都在抖,“陛下,妾不敢,妾,妾是没休息好才失手的,请陛下恕罪,妾不是故意的。”
莳萝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见着实怕得不行。
梁毓昭却不信,亦或是她故意找茬,“没休息好?乔娘子这说辞寻的,是将朕当傻子吧,朕昨日早早让你回去休息,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没休息好?”
“陛下,妾岂敢欺瞒您,妾是真的没休息好,神思恍惚才失了手的,”莳萝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哦?乔娘子说自己神思恍惚?是因为不舍豫王才辗转难眠,恍惚不已吗?”
“不是的,不是的,”莳萝连连否认,“妾是害怕,妾害怕打雷,一到雷雨天妾就不敢独自入睡,昨夜惊雷,妾这才没睡着,请陛下明鉴,妾所言句句属实!”
梁毓昭蓦然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淡的口吻询问道,“你,怕打雷?”
“是,”莳萝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妾怕打雷,妾真的怕打雷,”求生之念使得莳萝忍不住抓住了梁毓昭的衣袍一角,“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可以派人前去烟雨楼查探,楼中皆知妾怕打雷……”
梁毓昭厌恶地低头,不曾想,被莳萝露在袖外的手腕勾住了目光。
莳萝生得白皙,不是寻常的白,是堪比玉色的白,只这一张皮便胜了人间三分姝色,而此刻,白得晃眼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团嫣红,那是茶水烫出的红,却像是朔州冬日冰天雪地里开出的花,让人挪不开眼。
“嘶——”
莳萝发出痛呼,惊醒了梁毓昭,梁毓昭掩饰般又在莳萝烫红的手腕上碰了碰,“觉得疼?”
“不疼,妾不疼。”莳萝既不敢将手腕从梁毓昭手下移开,也不敢再喊疼,只得咬牙忍着,硬是将自己忍得眼眶发红。
莳萝只要眼眶一红,眼尾便也跟着发红。
一抹比手腕上的姝色更加绮丽的重彩从莳萝的眼尾弥漫开来。
梁毓昭忽然觉得,莳萝的容貌足称冠绝当世。
“罢了,你于茶道上并无天赋,”梁毓昭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转口道,“朕也不是强求之人,你日后不必奉茶了。”
莳萝面色苍白,眼尾的红更是加重了几分。
梁毓昭的语气中有一股不易觉察的无奈,“偏殿有药,自己翻,上好了药,过来给朕弹琴。”
莳萝惊愕不已,愣着不敢动弹。
“弹琴也不愿意?”梁毓昭装作苦思,“弹琴也不乐意的话,朕便只能让你……”
“愿意,妾愿意,”莳萝生怕梁毓昭后悔,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妾,妾去上药,然后给陛下弹琴,妾,妾会弹琴。”
莳萝急于自证的模样取悦了梁毓昭,她难得有了几分耐心,“那么就让朕听一听,你的琴艺若不是不够好,朕,依旧还是要罚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