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延路面前进,对面那人一上车就阖眼倚靠住车壁,全然不顾车厢内还有一人。
许是对面那目光太过浓烈,自顾自休息的人开口说了今早第一句话,她不容置喙地命令他:“不准看本宫,把脸转过去!”
顾池臣:“……”
昨日听她那样说,他还以为……
顾池臣进宫这一遭,如今才刚探清皇室内部错杂的情况,还不想就这般出宫,是以今早当他见落长鱼上来时,他是有些开心的。
那瞬间他覆盖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虽然这并不是他和落长鱼第一次同坐一辆马车,可顾池臣还是莫名有些紧张和无措。
等二人下了马车从顾府门匾下过去,听见堂子里阵阵说闹声穿出来,顾池臣步伐微不可见地慢住片刻,他突然想起来件事。
落长鱼走在他前面几步,望见里面情形回头看他:“看来里面在举办家宴,本宫听说顾老夫人今早刚入京,正巧人全都齐了,快进去吧,老人家几个月没见你心里定是想极了。”
顾家主支就得了“顾迟忱”这一个孩子,剩下皆为旁系所出,是以顾家老夫人自小就对这孩子十分疼爱,即使身患癔症也要每年或隔几个月进京看一趟。
“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臣迎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拜见长公主殿下——”
院子内忽然一大帮人涌过来,由顾延带头身后的顾家人接二连三跪地。
他们刚聚在一起,才互相寒暄几句就听外院小厮报来长公主殿下莅临的消息,十几号人赶紧着急忙慌地跑出来,落长鱼二人已经走进院子了。
“平身。”
“忱儿,几日不见你可有把自己照顾好?带去的药可按时吃了?”,顾家主母方仪玲眼含泪花起身就往这走。
顾延把她拉住低眉斥她:“皇宫贵地瞧瞧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殿下勿怪,殿下勿怪。”
落长鱼唇角似有似无牵起抹笑,一双的眸子略过在场所有的顾家人:“思子心切,本宫可以理解,顾大人几日没去朝拜原是忙着操办家宴。”
顾延诚惶诚恐:“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臣这几日确实有事在身,殿下恕罪,臣这几日都在料理二弟的后事,是以才……”
顾延口中的二弟乃是庶母所生,四日前不幸死在了山崩下,徒留一双妻女,今日顾府齐聚这么多日,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为了争夺二房头顶那份遗产。
“顾太仆知道的,本宫心善,这不,今日特许顾公子回来与你们团聚不是。”
这种时候来团聚,来的太是时候,顾延如鲠在喉也不敢反驳:“下官多谢殿下。”
“父亲这是殿下给您的。”
装有寒参的木盒重重落在顾延手里,他哆嗦着:“多、多谢殿下。”
“这就是大哥哥吗?原来大哥哥长这样。”,说话的是跪在后方一名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以往顾家旁支过来,因着顾迟忱身子骨弱,顾氏夫妇都是拿这个为由从未让旁支与他见过面。
从前毫无意识的一个举动现下倒是方便顾池臣加以应对。
“殿下您里面请。”,顾延俯身请落长鱼进里堂。
落长鱼没动,众人不明所以下一瞬就见顾池臣扶住落长鱼胳膊,二人一同往里走。
“殿下小心脚下。”
“谁呀——是小忱儿回来了吗?”
她们刚进去,就见一名老妇掀开帘子从里间颤颤巍巍拄着拐出来。
看来她就是顾家老夫人了,落长鱼眸子微凝,暗中观察着旁边人反应。
顾老夫人头发有些花白,由人扶着走过来,半朽的眸子定定看了眼顾池臣,步子微顿片刻,然后直直略过去。
她往后面张望张望着就与火急火燎赶过来的顾延撞上。
顾老夫人边用拐杖一下下敲他脊背边撕心裂肺嚷起来:“小忱儿我的小忱儿呢!!诶呦你不是说小忱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吗,你快把他带过来啊!!快把他带过来!!”
突然她像发疯了般直冲后面进来的方仪玲,用力推她:“是你!是你把人藏起来了!你把小忱儿还回来,你把小忱儿还回来!”
方仪玲被推的踉跄,幸被丫鬟扶了吧才不至于摔在地上:“娘!老爷,娘她癔病又复发了,快找府医来给娘看看呐!!”
顾延冲过去,顾老夫人也把他推开,好像听不见任何说话了,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嘴里默默嘟囔。
“小忱儿小忱儿,你在哪儿呀?快出来小忱儿,是祖母,祖母来找你玩儿了!”
顾家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在半米远站着,只能任凭顾老夫人翻箱倒柜,怕再刺激道她。
这场闹剧映在落长鱼眼里,她走到顾池臣身侧,淡漠不真切的从而响起来。
“真是奇怪,顾公子,跟你从小最亲的祖母竟然不认识你。”
顾池臣能感到身旁那如炬要将他浑身盯透的目光。
沉默片刻,他在女子的注视里走上前。
顾老夫人正掀开桌帘往里看,身后的声音使她停下。
“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她转身,安定了片刻,用力打掉顾池臣伸来的手心,突然顾老夫人踌抽搐了几下,一根银针扎在她脖颈处,顾池臣及时接住她。
顾老夫人发病的关键时刻,府医及时赶过来,这场闹剧也随之打破。
西厢房外,顾家一群人神色局促站在一起,时不时偷瞥前面那二人。
落长鱼正坐在由顾延指挥顾府下人搬来的八仙椅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顾池臣在他身旁静静站立。
后面压低的议论声不住响起来。
“娘亲祖母怎么了,那就是癔病吗?”,说话的是那名四五岁的孩童,他看起来有些吓到了。
“小祖宗你小点儿声,不该问的别问!”
“哦,祖母生病了,可怎么连大哥哥也不认识,娘亲不是说祖母和大哥哥最亲最亲吗…”
方仪玲忐忑不安的扯住顾延衣袖,手指发颤,顾延表面虽还平静可心里与她只能是过之不及,他们千算万算没想到长公主这个时候带顾池臣回来,更没想这么巧和顾老夫人撞上。
府内下人他早就打点好,有身契在手他不怕下人多嘴,顾家其他人没见过顾迟忱,他也不用担忧,可顾老夫人有癔病,常年疯疯癫癫的,也就只有和他的忱儿在一起才有好转,别的人他都能打点好,可偏偏顾老夫人顾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要是因此引起长公主怀疑,按长公主的雷霆手段,那他们顾家还能有活路吗。
“老不死的!要回不回偏偏今天回来!这下可怎么办呐!”,方仪玲平时就恨顾老夫人打她骂她,可她作为小辈又不能还手还嘴,积了满肚子气,想到待会可能要掉脑袋她也顾不上顾延在她身边开始低声咒骂。
“你说,老人家一会儿醒过来能不能认得你?”
对落长鱼的问,顾池臣没有回答。
众人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府医出来告诉他们老夫人醒了,众人一窝蜂冲进房间。
顾延和方仪玲打头阵哭天喊地扑到床边。
“娘,您终于醒了!”
“老妇人您终于醒了。”,身后的顾家人一个两个争抢着喊着。
就在此时,老人出了声:“小延,快把忱儿叫来。”
顾延哭声一下卡住,方仪玲也哭得断断续续,二人相视刚要说什么,却见老人头偏向一侧,眼神呆愣楞看向她们身后。
顾池臣蹲下,握住顾老夫人枯瘦的手,“祖母。”
“娘是忱儿,忱儿来了。”,方仪玲嘴角都要僵住,但她逼自己镇静下来,试探诱导着老人,顾延也在一旁循循说着类似的话。
顾老夫人眼珠转了转,似在竭尽全力辨别着。突然她一只手死死拉住顾池臣的,众人还未来的及反应,老人一下用力掀开他袖子,男子右碗的红痣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忱儿乖,有祖母护着,谁也不怕啊!”,老人因年迈有些发浑的朽音落入众人耳里,顾老夫人眼含泪花,用力回握男子的手。
“这是神志恢复了?”,人群中有人出声。
“家主,在下给老妇人新开了个药方,您让下人两日煎一副,可稳定老夫人一段时候的病情。”,府医说完众人都放下心来。
顾延更是‘喜’极而泣,连连称谢,能体会他此时心情的怕也只有与她同样的方氏了,二人一会儿苦一会笑,借亲自把府医送出去的由头赶忙逃离这处是非之地。
……
安慰好老人后顾池臣走出来,见落长鱼在一颗枯树下站着,垂眸不知再想什么。
见他过来,亭子里偷看的那些人纷纷逃窜开。
“老人家安抚好了?”
“嗯。”,顾池臣撕开的衣袖被他简单打了个节,使落长鱼更清晰打量了眼那红痣。
虽然那顾家夫妇神色慌张,可生病的顾老夫人却骗不了人。
他就是顾家公子,就是梦境里那个夺她皇位的叛贼。
落瑾和前世一样找了个道教之人安排进钦天监,打压她这边的官员,皇帝为获得仙丹在无意识里助力他。
太后仍旧贼心不死想皆她之手独揽大权,边境贼人来犯,满朝上下无人想着应对之策反而为新的政策推行暗地里争的你死我活。
她阻止城防图泄露,加派亲兵去边境驻守,不在遵循太后,可话本的故事仍旧错落有致地进行,兜兜转转还在延续原本的轨迹。
坐马车出宫行在市井里,她耳边也总能听到百姓对她对皇室乃至官员的诋毁唾骂。
这个国家本来就千疮百孔,上一世的她早就不是早就见证过了吗,落长鱼突然意识到。
或许皇权颠覆本就是这个王朝最终应有的归宿。
她不需要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只需慢慢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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