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娍无比失望，难不成就真的束手无策了么？她垂头丧气地从山包上滑了下来，回到了纪枝的身边。
“小姑，我们先回家吧。”
“爹和娘呢？”
“在家呢，都等着你回去呢。”
“要去先一趟……翠翠家，浣衣盆衣服……都在她家里的。”
“回家拿伞……接你们，抱着盆子跑……不快，翠翠说会把盆子和衣服帮带回家的。”
纪枝边说着边弯下了腰，示意纪娍将地上的姑娘放在她的背上。
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力气，纪娍才将地上的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放在了纪枝的背上，她在后面托着，纪枝在前面背着，两个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往家走。
有关翠翠的事情，纪娍一个字都没有提。
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个残酷的涉及谋杀的事情告诉纪枝。
是的，热衷于观看刑侦剧和推理小说的纪娍已经看出来了，孙翠翠大抵是被人害了。
可眼下她实在是分不出身来到里长面前多说几句，只能在和赵氏妇谈及时多次提到悬挂孙翠翠的树枝很高，孙翠翠脚下没有发现可以踩踏的东西，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纪娍亲眼看见孙翠翠的脖颈上有两处勒痕……
若是赵氏妇能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在孙老汉和刘婆子面前讲给里长听，孙翠翠的死肯定不会草草了案的。
孙老汉和刘婆子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只有最小的这个孙翠翠活过了十岁，本以为平平安安地过了十岁就好了，今日这一遭，谁又能想到呢？
孙翠翠是纪枝在红石村里玩得最好的一个，每隔两日就会约着一起到河边洗衣服。
纪枝不太聪明，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学什么东西也总是比别人费力些，可孙翠翠不嫌弃。
若是知道翠翠已经没了，不知道纪枝得多伤心……
纪娍收回了思绪，用力托起了纪枝背上的姑娘，两个人继续踩着泥水往家去。
雨夜里穿着一身雨水本就难行，再背上一个人更是步履维艰，才刚走出林子没多远，纪娍和纪枝就没剩什么力气了，眼瞧着就要迈不动步子了……
“纪娍？哥，你看那边是不是纪娍和纪枝小姑？”话还未落，李至就朝着这边跑了来。
“李至？”纪娍探出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真是你啊。”李至兴冲冲地加快了脚步，刚一走近就指着纪枝背上之人问道：“她是谁。”
四个人一碰头，纪枝背上的姑娘就被转移到了李至的哥哥李信的背上。
李信十七岁，长得人高马大，平日话极少，和他那个瘦瘦巴巴的总是叭叭个不停的弟弟李至实在不像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你不认识她还把她带回来？”
“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挨淋受浇吧。”
李至深吸一口气了，戳了戳纪娍的胳膊问道，“翠翠姐的事情，你当时在场？”
“翠翠，翠翠家，衣服和盆子……”纪枝突然间就转了方向要往孙翠翠的家里去。
“小姑，小姑，浣衣盆和衣服我都拿回家了。”纪娍拦住了她，拉着她的胳膊往家走。
“真的？”
“真的，就是我回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你洗干净的衣服都被我给弄脏了。”
“受伤了，你有？”
“没有，小姑，我没受伤。”
纪枝点了点头，“明日洗……没事儿……”
“纪枝小姑应该还不知道真相。”看出了状况的李至沉默着上前去给哥哥李信撑起了伞。
几个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家里，祖父纪老三和祖母何氏都还没有回来。
李信才将背上的姑娘放了下来，就冒着雨去找村里的土郎中了，而李至则是出门去找纪娍的祖父纪老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娍隔着窗子总觉得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
她摸着榻上那个陌生姑娘的缎布衫子的一角，看着她裙边的蝴蝶绣和腕间的银镯子，觉得她肯定不是村子里的人。
“小姑，你觉得翠翠姐怎么样？”
“好。”
“那……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得罪就是她有没有跟别人吵架？”
“或者大着嗓子说话……”
“没，都喜欢翠翠，你喜欢，爹娘喜欢……”
“翠翠前天……还教了一个词……秘密，她说陈六偷钱是秘密……”
“除了家人都不能说就叫秘密，是家人，就说给你……”
陈六？村子东头陈巫公的徒弟陈六？他为什么要偷钱？
村里的人都很敬重这个陈巫公，平日村子里的大小祭祀活动都是他出面的，只需要村里提供祭祀要用的物品，而他本人分文不取。
还经常主动帮村子里的人祛病消灾……
陈巫公来到红石村没多久，就得了个好名声，接着就开始不断地有富户出钱请他到家里小住，帮着祭祖、解厄难……
所以这个陈巫公不应该是差钱的人，而他的徒弟陈六也不应该会做出偷钱这种事情……
纪老三跟着李至刚一回到家，已心神不宁许久的纪娍就交代了家里多了一个姑娘，要祖父留心着等郎中来，紧接着她就扯着李至的袖子往孙家赶。
谁承想孙家那边，里长已经将杀害孙翠翠的凶手找了出来。
或者说，杀害孙翠翠的陈寡妇是主动投案的。
“娘，这是怎么回事？”李至挤到他母亲赵氏妇身边小声问着。
“你们找到纪枝了？她没事吧？”
“找到了，我小姑没事。”
“多亏了李信哥哥还有李至，冒着大雨把我们带回了家。”
纪娍顶着雨一路跑来，脸上头上都是水，风一吹冷得她嘴巴都变紫了。
赵氏妇扯着衣角把纪娍脸上的水擦干了，“娍丫头，你怎么不在家里待着？”
一间土墙茅草顶的小屋里挤满了人，纪娍左边听一句，右边听两句，没一会儿就拼出了陈寡妇杀害孙翠翠的实情。
陈寡妇有个女儿，三年前七月二十一那日死在了小河边，十七岁。
这个陈寡妇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孩子在二十岁之前死了都能找回来。只需要在孩子死后整三年之时，找个年纪一样的还没成亲的替死，再把那个替死的挂得高高的，让在下面管事儿的看到，让她的孩子看到，她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村子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在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她合计了半天，整个村子里只有三个合适的。
可若要说最合适的，当属孙老汉家里的孙翠翠。
孙老汉和刘婆子都已年老，想来是闹不起来的。陈寡妇觉得自己若是能把事情做得细一些，孙老汉和刘婆子这俩黄土埋了半截的可能都看不出来自己的闺女是死于他人之手的。
“那她怎么就来投案了呢？”
“说是回去后做了个梦，梦里女儿骂她了，说她做了天大的错事，还说女儿不会回来了，以后也不再来看她了。”
“要说起来，她女儿埋得也真够远的……”
“可不是么？说是当时还有一口气就被那户人家给定下来了，她怕是得了不少钱呢……”
纪娍不知道陈寡妇这个梦是真是假，但她猜想这件事情应该和陈六有些关系，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孙翠翠发现他偷钱后，孙翠翠就成了替死的？
有句话盘在她的嘴边许久了，她不知道十二岁的自己该怎么把这句话问出来才不显突兀……
陈寡妇为了自己的梦哭得肝肠寸断之时，刘婆子用手撑地站了起来，“我今年五十二了，一辈子身体苦就算了，偏就我的心也苦的跟个煎药罐子似的，我没了四个孩子……四个！可我从来都没动过这么恶毒的心思……”
“为啥，因为我知道孩子就是父母的命根子，因为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它不好受啊……”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了一回鬼门关，他们不知道，女人死了孩子也是走了一回鬼门关，那鬼门关我已经走了九回了，今日这第十回鬼门关，我刘莲花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
刘婆子话音刚落，就抓起了地上的斧头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去，一旁的孙老汉差点断了一只手才把斧头拦了下来。
“刘婆子，你就不想给你闺女报仇么？”
“报仇，我跟谁报仇，我五个孩子都没了，我一个不中用的老婆子我能跟谁报仇啊……”
“翠翠她娘……”慌乱间，纪娍的祖母何氏终于开了口，许是体会过同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所以今晚她才异常沉默。
“别说这些，孩子……要是听见了，她心里该难受了……”
刘婆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翠翠下午出门前就等着了，等着晚上回来穿新衫子。”
她进了里屋把下午刚做好的棉布衫子拿了出来给孙翠翠盖在了身上。
“孙家大哥，孙家嫂子，让孩子安心地去吧……”里长李佺许是觉得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就起了身打算劝大家离开。
这个时候，一个异常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翠翠还没结婚呢吧，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
“若是孙家愿意的话，冥……”
“阿嚏……”纪娍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打断了陈六的狗话，她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陈六，紧了两步在他对面站定一脸愧疚道：“陈小巫师，实在是不好意思。”
“您要是有什么话……就接着……”
“阿嚏……”一个更响亮的喷嚏在陈六的耳边炸了开，惊掉了他一直捏在手里的两枚骰子，顺带着还被溅了一脸唾沫星子。
纪娍眼明手快，赶在陈六的面前将那两枚骰子捡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朝他挥道：“陈小巫师，我捡到了。”
今夜在这里的人都是村子里眼睛亮心思透的，一眼就看出了纪娍手里的东西是个什么。
“这是骰子？”
“陈六他该不会是个赌鬼吧？”
“巫师怎么能去赌呢？”
“什么巫师，他就是个惯晓得招摇撞骗的。”
原本蹲在门槛上的陈六突然起了身，他抢过纪娍手里的骰子，又一把将她推了开，何氏见状立刻上前要对陈六不依不饶。
“祖母，我没事儿，本来就是我的错。”她又走到陈六面前一脸单纯道：“陈小巫师，方才是我不小心的，还请您宽恕，我刚才看您手里的东西都有些磨损了，若是可以的话，我让祖父买新的来给你，当是赔罪。”
“娍丫头，你这就是难为你祖父了，这东西一般人可是买不来呢。”
“都有磨损了，陈六，那镇上的县里的赌坊你可是没少去吧。”
“你避着你师傅，怕是收了不少银子吧，都敢去赌坊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这些话很快就惹怒了陈六，“你们胡说什么呢？”
“知道了村子里死了人了，我好心好意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你们倒好，竟说起了我的闲话。”
“起开，谁需要你赔罪了？”
纪娍再次被陈六推开后依旧一点也没恼，她顺势转身走到了孙翠翠面前，伸手替她掖了掖新衫子，“翠翠姐，你走得急，没能穿上伯娘给你做的这件新衫子。”
“翠翠姐，这新衫子可好看了，你要是喜欢，你就回来一趟，跟家里人说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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