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夕言用目光追逐着许觉重的碎影,直到他真的一点也也没剩下。生命之重和生命之轻同时在他心底流淌而过。
其实根据甘杨的说法,他此刻是回归到了自己的骨灰处,碑茔前,但向钰莹确实是没有机会再看到他了。
向钰莹弓着身子,像是匍匐在神佛脚下的一颗小小虾米。
甘棠不去看她,主要她也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安抚委托人情绪的事情一直是甘杨在做。
甘杨一言不发地退出几步,把空间腾让出来。
虽一直在叫小庙,但这里实际上空间还是挺开阔的,特别是少了许觉重之后,显得格外空旷,幽幽的晚风填充在每个人周围。
一点月色之下,寂静好似无人,向小娘娘坐在牌坊顶端,一片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并没有过去多久,向钰莹重新站起来。
她扶着供桌,直起身子,那柱香还在袅袅生烟,有点发涩的的香火萦绕在鼻尖,像是一场旧梦的余韵。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谢谢你们。”
“分内之事。”甘杨还没回来,甘棠暂时顶上来,幸好下一秒甘杨就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什么。
甘杨把那个东西放在向钰莹面前,灯光描摹出它的轮廓。是一个木马状的木牌,顶上开洞。那里本该穿一条系了死结的红丝带,现在这条丝带却已经散开了。
向钰莹看着它,眼睛里生出了些神采。这块木牌她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呢,只要把它翻过来,在场所有人都能看见上面写的东西。
那是曾经的誓言,现在已经并不所谓了。在向钰莹愿望成立的那一刻,她和许觉重之间的连线轰然断裂,木牌也就随着这段缘落到了地上。
向钰莹把它拿起来,握住,又说了一声谢谢。
“这是你自己的决断,无需向我们道谢。”
甘杨的话让向钰莹摇摇头,倒也没在说话,只是往后退,把空间让出来。
她记得乔夕言也有事要做。
乔夕言手里的香都快被攥折了,看到向钰莹的动作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再给自己让位。
乔夕言心底一暖,朝这个他才认识一天的学姐投去感激的一瞥。
同样是三拜之后,乔夕言把香插上香炉。
不知道是不是甘棠之前都话在他心底留下了暗示,他注视着那一点通红的香头,果然隐隐问到了柏枝燃烧的味道。
香入炉中,两柱香,一柱略长,一柱略短。这人类为数不多的,能直接沟通鬼神的工具。
香线静静燃烧,乔夕言有些出神,丝毫没发觉头顶那位至始至终都闭着眼的向小娘娘,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
像是溺水的人被打捞起,乔夕言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
心脏在猛烈地咚咚跳动,剧烈到仿佛要冲破肋骨,撕开胸腔而出。乔夕言两眼发黑,被甘杨揽了一把这才没有跌坐再地。
“你还好吗?”向钰莹关切地问。
看起来她已经完全调节好状态了,除了眼眶有些发红之外并无异样。
“我没事。”乔夕言说着,站稳脚跟,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东西,并不方便在向钰莹的面前讨论。
一行送人趁黑而来,踏月而去,颇有劫富济贫的大盗风范。
直到第二天,回到合水城,甘杨说乔夕言和我们一起下就行,于是三人一起下车去了甘家。
小方桌,有棱有角,不分主客。兄妹两人坐在同一侧,乔夕言坐在他们对面。
面对着两张高度相似的漂亮脸蛋,还挺有压力的。
“不用紧张。”甘杨笑眯眯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们都是天师,对吧?”
“嗯,我猜你想问为什么司掌妖怪的职业会接手和灵魂鬼怪相关的委托?”甘杨说完,又马上进行一个自问自答。
“在现代,各个家族各个职业之间的边界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多少会点,只是本家家系的能力更加精通一些。”
“比如我和小棠,实际上要被归类到张家天师一脉,长于阵法符篆,镇压妖邪;而你,多半要归根到王家灵师一脉,以控梦操灵,沟通天地著称。”
乔夕言愣头愣脑地道:“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姓王的人,也没有像我这样能看到脏东西的人。”
“这很正常,血脉这个东西玄得很。其实玄门四大家族,王灵师、李方士、朱蛊女、张天师,大多数人都携带了一点,只是看显隐性罢了。本国历史悠久,指不定我们就有共同的祖先。”
“简而言之,你属于返祖现象。”
问一答十,举一反三,信息量爆炸的同时语言通顺。乔夕言简直要感动到泪流满面。
这可比甘棠沟通起来轻松多了!
“所以……我从小就容易梦到白天撞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就是因为我有那个沟通天地的能力?”乔夕言低声自我反问,但他确实已经认可了这个说法。
“嗯,看起来你天赋不错,灵感很高,据我所知王家本家里像你这么敏感的都是少数——嗯,虽然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会做收敛灵性的训练,不会想你这样到处发散灵力。另外纠正一点,不干净的东西这种词听起来带有歧视性,不建议使用。”
甘棠在旁边沏茶,这会沏好了,也不管旁边的两人,自斟自品:“他连灵视都不会收——幸好他是王家人,金棕色的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怪。”
换作剩下三家任何一家的,五光十色的艳丽瞳孔只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是异类。
“嗯?”乔夕言眨眨眼睛,很明显他对此毫不知情。
真是清澈又愚蠢的眼神。甘棠端着茶杯摇头。
“嗯?”甘杨同时也嗯了一声,凑近去看了看:“真的开着灵视啊。确实,幸好他这个颜色不显眼。”
乔夕言:战术后仰。
乔夕言:“你们说我灵力外溢?很明显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同频率点头:“嗯。”
“……”好干脆。
“我演示一下。”甘棠说着,还是端着茶杯,杯子是及薄的白瓷,热茶温得她指尖微红。一双很漂亮的手,如脂似玉。
乔夕言看着她,甘棠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少女的眼眸就闪动着浅绿的光彩。
和梦里看到的甘棠的样子一模一样,乔夕言这才意识到。他突然又回想起了那场梦,少女一身偏大的男装站在门口,眼眸里洋溢着苍翠的春意。
像是有人推开了一扇古老而沉重的大门,乔夕言的心和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开阔起来。
“你看。”甘棠说。
她仿佛在发光。
乔夕言愣愣地盯着她,心中如是想道。
不,不是仿佛。
甘棠周身就是萦绕着一层光雾,衬得她面如美玉,眉眼盈盈,原本偏冷的五官显出几分莹莹的润泽之感。
突然一只手穿过他的视野中央,甘杨端了杯茶起来,笑盈盈地道:“现在知道我们看你是什么样子了?”
乔夕言咽了口唾沫:“知,知道了。”
“还有别的想要了解的东西吗?”
乔夕言摇头,所以在兄妹二人眼里,他就是个行走的大灯泡……
乔夕言忍不住想起昨天夜里,他静静站在角落里旁观一切的时候。不会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个亮度超标的发光源吧。
真是令人悲伤的画面。
然而乔夕言的悲伤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甘杨一贯微扬的嘴角放平下来,颇有点严肃地道:“那么现在该聊点别的东西了。”
“比如——你昨天夜里,在恍惚间看到了什么,才会那么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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