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夕夕，阴而无月，天下昏黑。
许觉重的拥抱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后退几步站定：“你们好。”
“自我介绍就不用了。”甘棠说。
她和甘杨的理论完全正确，那层形态奇异成分不明的黑气就是属于向睦的力量。
那是恶灵和神明气息互斥互融，互相纠缠着混为一体的奇特灵力。
现在许觉重踏入了向睦的管辖地，这些灵力就会回到向钰身上，而此地留存的向钰的气息仍维持着他和向钰莹的联系，保证他还能在这里。
甘杨把妹妹拉过来半挡住：“想来许先生一直跟在向姐身边，应当也是认识我们的。”
许觉重点点头，这才珍重地道：“谢谢你们。”
“这没什么。”甘棠接话，“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不太好形容。”许觉重诚恳地道，“感觉很奇妙，我现在觉得我像从小养在院子里的牛，一点踏出去的想法都没有。”
甘杨的目光遥遥落在小庙深处，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嗯，你现在确实不要出去为好，出去了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黑气又缠绕回来；另一种是你的灵体在几股不同力的作用下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个字让向钰莹脸色有些发白：“那现在怎么办？”
“别担心，你都找上我们了，自然不会让事情变得那么糟糕。”甘杨细声安抚她。
甘棠凑过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向钰莹的手，肯定了甘杨的说法：“嗯。”
可能是自己的手太冰了，向钰莹能感受到少女的手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她不是个习惯依赖他人的人，但两人的话落在心间，安抚效果显著。
被两个孩子如此关慰，向钰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拜托你们了。”
说话间，甘杨左手从口袋里摸出几支香，闻了闻，递给向钰莹。
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么长一段香塞在口袋里的，明明看着也不大。
“这是？”
“断缘加祈愿二合一，等会你就点上想着想达成的目的给向家女拜三下再插香，基本上就是拜神的常规操作。”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甘棠点头。
“没你想象中复杂，毕竟和她只能有单向的交流，更多的我们也无法掌控。”
“那完成之后，觉重会怎样？”
“你和他之间的连线会被斩断，他的地魂回归墓前，正式进入轮回之列，不过红线断开，你大抵是不能再见到他了。”
甘杨解释着，又摸出另外三根的给一直在旁边未置一词的乔夕言：“这是你的。”
“哦…谢谢。”乔夕言接过来，“我的这个和向钰莹学姐的，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甘棠：“你的多一份松香。”
虽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乔夕言哦了两声，没打算好奇。甘杨解释说：“松柏香明神，能增强五感，通气苦心。”
其实还是没听懂。
乔夕言胡乱点头，又说了一声：“谢谢。”
甘棠不过是在梦中见过他几次，居然会亲自找到他，带他来这里。虽然看起来有些被动，但实际上他并无不乐意。
他们其实大可以不用管我，乔夕言想。
“走吧。”甘棠说完，又想到：“你们需要时间告别吗？”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冲着向钰莹和许觉重说的。
“……”向钰莹看了看甘棠，又看了看许觉重，最终摇摇头：“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想说的话太多，但大多都已经忘了，又或者在漫长的相处里说过了，再说就没有意思了。”
众人把目光投向许觉重。
许觉重勾唇笑了一下，慢慢说：“这次真要再见了，钰莹。”
“你之前不是埋怨说，我没和你说再见吗，这次我可说了。”
——这是迟来的，属于亡者的告别。
而对应的，向钰莹的告别早就溶在时间里。
“行吧。”甘棠点点头。
甘杨快走两步揽着她率先走向小庙，乔夕言紧随其后。
向钰莹和许觉重走在最后。
——
不过一小段路，七八米远，几乎是抬腿就到，甘棠一进门，视线就忍不住往向氏女的牌位上方看。
向小娘娘依旧坐在那里，无悲无喜。
甘棠后退两步，贴墙站好，充当人形灯架子。
向钰莹最后进来，迎着一屋子人的目光，只管埋头拜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或快或慢，或踏着照样或通向高崖。
不要再让许觉重停留此间了，不能因为曾经根本不指望实现的誓言牵绊住他的脚步。
不能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他的行进，我与他不过相识一场，他只许给我今生，我绝不占他来世。
甘杨给的香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香气有点涩涩的，但并不难闻。向钰莹虔诚地深深地躬下身去，良久才起身，如此三次。
三，某种程度上，这是个顶好的数字。
“真的，只需要这样就好了吗？”
甘棠兄妹和乔夕言都忍不住目光频频上移，向钰莹也有些在意，但她的眼睛里终究倒影不出来那位的影子，只看到了那个挂红镀金的四个繁体大字。
“有求必应。”
“嗯。”甘棠回答她，“现在，把香插上去。”
许觉重还是跟在向钰莹身后，他没什么动作，表情也毫无变化，只是长久而深沉的看着向钰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血，带入轮回。
当然，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向钰莹看了一眼许觉重。
他还停留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除了肤色惨白之外，怎么看都是她记忆里常见的模样。
幸好他不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样子。向钰莹没来由想到，不然我看到他开肠破肚血污横流的模样只会感到害怕吧。
向钰莹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她不再去看前男友那张熟悉的脸，只是凝视着手中香线阴燃的火石，那一点红色灼灼，映在眼中，宛若一点朱砂。
“再见，觉重。”她说着，香入香炉，链接完成。
咔哒，轻轻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落地。向钰莹小指上那条银白的红线开始飞速溃散，从她的心脏处一路消融，不过眨眼间，许觉重便随着那条红线散落在风里。
像是一场纯白的冬日残雪，在春光的暖意之下快速消融，不留一点痕迹。这是自然的法则，也是交替的必然。
微微晚风吹动了云，月光挣扎着透出一点，虽微弱，但一片洁白，有着无可染指的傲然。
“再见。”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向钰莹蹲下身去，仿佛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她顺着脸颊划过的第一滴泪珠。
她终于无声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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