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间,惊雷炸起。
沈姝不由得抬头,唇齿间颤抖不已。
陆仪伶说了什么,她说——沈姝,你又杀了一个人。
那个“又”字属实惊到沈姝了。
她推开黏在身上的陆仪伶半跪下去,双手捧起骷髅美人的脸,凑得很近。
两只手的触感完全不一样,一端是温润滑腻的人脸,另一侧指腹却抵住潮湿粘腻的肉上,手上干净麻布早已被血浸透,粘连了些细碎的肉渣。
但沈姝来不及多想。
她细细看过去,试图从那半张美人面上盯出些熟悉轮廓。
白日里见到的阿岁是这幅面容吗……
她抬手抹开美人眼窝间涓涓下流的血,试图拆穿陆仪伶的谎言。
最后,她终于将手从那骷髅美人脸上拿开。
是阿岁,但又不像阿岁。
宛如一支开在荒芜坟茔间的艳丽曼陀罗。
那个小傻子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媚态。
甚至,在沈姝捧起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沈姝的手心,一副依赖仰仗的姿态。
陆仪伶仰倒在地上斜眼看她踉跄起身,她呛咳一声,温声道:“阿姝,别怕,只是杀人而已。往后,你还得会吃人呢。”
沈姝低眉,将目光从阿岁半张美人面上挪到她身上。
陆仪伶接着说:“你晓得吃人是怎么吃的吧,先划开喉咙放血,再拆掉骨头……”
人吃人,自然和人吃羊、羊吃草一样。
沈姝眼皮颤了颤。
她俯身蹲在陆仪伶身边,却不看她,反而余光注意着阿岁。
阿岁安安静静地呆站着,她似乎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自己在流血。
但沈姝的手覆上去时,她确实是给了反应的。
活死人吗?
沈姝忽而笑了下,她抬手拔出阿岁眼眶里的簪子。
血随之迸溅而出,而阿岁只是偏了下脑袋,用那半张美人面望着沈姝。
目光柔软又呆滞。
沈姝敛起笑,她将簪子紧紧握在手里,瞥开眼,理了理陆仪伶有些散乱的衣领。
陆仪伶再次仰望着她,笑道:“阿姝,你知道吗,阿岁本来是要吃掉你的,她饿得要死。”
“她从前只有被人吃的份,今次,还以为能做个吃人的人呢。”
“果然是没用的废物,除了那张漂亮脸蛋,简直一无是处。”
“不,也不是全然的废物,至少,你把她吃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陆仪伶未尽的话消散在骤急的暴雨声中。
沈姝低头凝着她,那颗小小的眼下痣逐渐清晰起来,随着她眼角的笑绽开。
陆仪伶从来没见过沈姝这样的笑,罂粟般惑人心神。
她从来不知道沈姝的眼瞳原来这般黑沉,人影映上去,像是跌进了无底的古井里般无处依托。
这是她刻意隐藏起来的一面,除了最亲近的人,从不会外露给别人。
那么,陆仪伶又想,她现在也算是沈姝最亲近的人了吧。
她清楚地知道沈姝并不是个好孩子,她骨子流淌的血液是纯然的黑色。
“果然是个坏孩子啊。”
陆仪伶垂下眼皮,扯唇轻喃。
沈姝慢条斯理地卷起打着异色补丁的袖口,她将手上沾满血的麻布扯开一圈圈裹在陆仪伶的脖颈上,裹得很紧。
那处细微的伤口很快就止住血。
但代价有些大。
沈姝拇指抵在陆仪伶的喉口,她居高临下低垂眉眼,眼底始终含着些微笑意。
看向地上的姑娘时却带着怜悯。
“结束了,仪伶。一切都结束了。”
陆仪伶眼光追着沈姝,她快要说不出话来,甚至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沈姝不紧不慢地起身进了黝黑的客房,用时不多,再出来时手里拿了把撑开的油纸伞。
她蹲下来,将伞盖住陆仪伶上半身,雨下的太大,她甚至拖着陆仪伶换了个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躺着。
“仪伶,我没有杀人,更不会吃人。”
“今夜暴雨,一切平安,无人死去。”
沈姝刻意强调了“人”这个字。
陆仪伶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呢?”
“阿姝,你以为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沈姝没理她,她起身去看阿岁。
她依旧呆愣如木偶,除了一直注视着沈姝的柔软目光。
沈姝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还是个孩子。
孩子有什么错的,都是大人的错。
是大人教坏了孩子,就像当年,母亲教坏了她一样。
沈姝将阿岁抱回了客房。
暴雨不见削减,沈姝在黑暗中换了身干爽衣裳。
她匆匆收拾了包袱,顺便把落下的玉佩系回腰上,做完一切,才撑着油纸伞跨出门槛,顺手关上门。
宴家并不是久待之地,沈姝想连夜出城。
走到陆仪伶身边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答应了阿嬷帮她给京城做官的女儿写封家书的。
她俯身踢歪了些掩住地上人身体的纸伞,轻声问陆仪伶:“仪伶,书房在哪?”
陆仪伶睁开眼,看到沈姝背在身后的包袱,哑着嗓子问她:“你要去哪?”
沈姝抿唇:“回家。”
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家里没有人了。阿姝,留下来吧,你家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了。”
陆仪伶直直盯着她,却是答非所问。
她并不想沈姝走掉,毕竟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合胃口的人。
而且,她还是自己第一个真心交的朋友。
“不走等着被那个孩子吃掉被你杀掉吗?仪伶,我不是傻子。”
沈姝反问她,耐心逐渐消弥。
她踢了下陆仪伶的手,示意她告诉自己位置。
陆仪伶却选择了沉默。
沈姝只好捋着裙裾蹲下来,伞面向她倾斜:“仪伶,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对我好,只是用错了我不喜欢的方式。”
“我理解你啊,但我不能认同你,我们的选择不一样的。你对死往心向往之,而我贪恋人世间的温暖。”
“仪伶,我想活命啊。”
“……去书房做什么?要走的话,该直接走门才对吧。”
陆仪伶终于开口,嘶哑嗓子已经不能再多说话了。
沈姝不打算隐瞒,她向来坦荡,把阿嬷的事给陆仪伶说一遍,甚至用道德绑架她。
“仪伶,阿嬷是个很好的人,要是我失约了,她该有多难过啊。”
“你也不想阿嬷失望的吧。”
陆仪伶眨了下眼,她仰面。
那只摇曳的珍珠坠在沈姝发间,正往下淌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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