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眉头一拧,“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侯爷喝道:“璇儿!休得胡言!陈公子品性如何,岂是你能妄议的!”
“女儿并非妄议,只是前几日偶然听闻,国子监祭酒大人当众斥责令公子陈绍‘学业荒疏,德行有亏’,甚至夺了他荫监生的资格。此事在国子监内似乎已非秘辛。女儿愚钝,实在不解,这‘德行有亏’四字,与陈夫人您口中的‘清誉’相比,究竟孰轻孰重?若未来姑爷本身便德行有失,那璇儿昨日之失,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夫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指着卫璇:“你!你好大胆,胆敢污我儿名声!”
国子监之事被她死死捂着,就怕影响儿子前途和自家名声,怎会被这深闺女子知晓!
卫侯爷此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虽想借陈家之势,但也怕被卷入更大的麻烦,尤其涉及吏部官员和国子监。
他沉下脸,这次是对着陈夫人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陈夫人,小女无知,言语冒犯。不过……这国子监之事,可是空穴来风?”
柳姨娘心知不妙,连忙打圆场:“老爷,璇儿定然是听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陈公子芝兰玉树,怎会……”
卫璇却不给她们搪塞的机会,抢在柳夫人说完前道:
“是否是风言风语,陈夫人心中自有论断。毕竟,为了平息此事,夫人您前几日似乎还亲自去求了您那位在吏部任职的兄长,想请他老人家帮忙转圜,莫要影响了陈公子未来的前程。璇儿也是偶然听闻,心中还为陈公子感到惋惜呢。”
她看着柳姨娘瞬间僵硬的表情,心中冷笑。
“就是不知,”卫璇微微歪头,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若此事闹大,让御史台知道吏部官员插手国子监学政,为您那‘德行有亏’的儿子奔走……您兄长的官声,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稳固?还能不能有余力照拂他人?”
这话吓得陈夫人不轻,她兄长是她在娘家立足和在夫家横行的根本,若兄长因此事被牵连……
柳姨娘也是心头剧震,卫璇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若再逼她,便鱼死网破,谁都别想从陈家这门姻亲里拿到好处,甚至会牵连她的璋儿。
陈夫人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强压下几乎要冲出口的怒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只是声音比方才冷硬了十倍:
“卫三小姐,年纪轻轻,打听消息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道听途说之事,还是莫要妄加揣测为好,免得祸从口出!”
她今日前来,本是想借着卫璇行为不端的由头,能压一压卫家,让他儿子少出一些聘礼,更让卫家感到羞愧,把那嫁妆多增不少。
却没想到这卫璇如此牙尖嘴利,竟将她陈家的隐痛和她的依仗都点了出来。
再纠缠下去,只怕真要把兄长官声也牵扯进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冷冷地转向主位说道:“卫侯爷,我陈家家风清正,岂容令千金如此信口胡诌,妄议我儿与家兄?两家缔结婚约本是美事,如今闹出这般风波,我也实在痛心。但说到底,此乃你卫府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便过多插手。
“看在两家往日情分和卫侯爷您的面子上,这婚约,我们陈家可以暂不退。”
她目光扫过卫璇,道:“但是,在令千金学会何为‘妇德’、何为‘体统’之前,这门亲事,便暂且搁置吧。我们陈家,绝不容许有辱门楣的新妇入门。至于日后如何……就要看卫侯爷和夫人,如何管教女儿了。想必,不需要我陈家再来多言吧?”
卫侯爷此刻心情复杂,既恼恨卫璇捅破窗户纸,又忌惮陈家这事可能带来的牵连,只能硬着头皮道:
“陈夫人息怒,小女无状,回头我定重重责罚!只是这儿女婚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若因此生出芥蒂,甚至牵连长辈官声,确非你我所愿啊。”
柳姨娘也在一旁赔着僵硬的笑脸。
陈夫人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挺直背脊,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厅内只剩下卫家三人。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
柳姨娘见陈家虽未退婚,但明显已心生嫌隙,联姻带来的好处大打折扣,心里又急又怒。面上却立刻换上更浓的忧色,起身走到卫璇身边,想拉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
“璇儿,我的儿,你可真是糊涂啊!”她眼圈泛红,演技逼真,“那陈家再有什么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当面锣对面鼓地与人争执?还牵扯到人家兄长官声!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你跋扈善妒,不敬尊长,你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姨娘这是心疼你啊!”
她继续语重心长:“再说,那陈家公子年少,谁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待日后成了家,收了心,有你从旁规劝,自然就好了。我们做女子的,终究是要以夫为天,以家族为重。你父亲与我,为你定下这门亲事,也是千挑万选,为你寻个依靠,你怎能如此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
卫侯爷见爱妾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怒火稍缓,但看向卫璇的目光依旧冰冷,重重哼了一声:
“你听听!你姨娘处处为你着想,你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忤逆顶撞!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卫璇轻轻挣脱柳姨娘试图握住她的手,后退半步,微微福了一礼,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父亲,姨娘,你们说得都对。女儿愚钝,经此一事,才愈发觉得,似陈家这般‘家风清正’、未来姑爷又需‘从旁规劝’的‘好人家’,女儿这般顽劣愚笨、不识大体的性子,怕是实在难以匹配,只怕日后非但不能为家族增光,反而会处处掣肘,连累了陈公子‘改过自新’的大业,更辜负了姨娘兄长的一番苦心经营。”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在深刻反省自己。
柳姨娘脸上的悲戚僵住了,这话听着是自贬,可怎么句句都像是在戳陈家的脊梁骨?
卫璇不等他们反应,目光转向柳姨娘,道:“姨娘,您方才说,您与父亲为我千挑万选……璇儿想着,既然这门亲事如此之好,连您都说是‘千挑万选’的良缘,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
她顿了顿,在柳姨娘骤然绷紧的神经中,轻轻柔柔地接了下去:
“不如就让给大姐姐吧?大姐姐性情温婉,最是知书达理,由她来规劝陈公子,定能事半功倍。将来大姐姐成了陈家奶奶,有她时时在旁提点,想必陈公子定能早日浪子回头,光耀门楣。而陈夫人那位在吏部的兄长,感念我们卫家如此‘深明大义’,换了更出色的女儿嫁过去,想必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地帮衬兄长的前程。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像软刀子,扎得柳姨娘心口直抽抽。
让她精心培养的亲生女儿去填陈家那个火坑?简直荒谬!
卫侯爷斥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琳儿的婚事自有我们盯着,无需你来操心。”
卫璇看着他们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表情,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委屈:
“女儿只是觉得,既然父女儿无福消受,让给更贤德的大姐姐正是美事一桩。莫非,在父亲和姨娘心中,这‘好归宿’也是有区别的,只配女儿去,却不配大姐姐去么?”
“你……休要强词夺理!”
卫侯爷气得胡子发抖,却一时找不到话来驳斥。
而且接下来,柳姨娘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卫璇用“为家族考虑”这面大旗给堵回来,还顺便把她亲生女儿架在火上烤!
卫璇见好就收,再次福了一礼,语气恢复了平淡:“既然父亲和姨娘都觉得女儿的建议不妥,那便当女儿没说过吧。女儿昨夜未曾休息好,有些乏了,若父亲没有其他教诲,女儿便先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
“站住!”
卫侯爷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卫璇脚步顿住,缓缓回身,疑惑:“父亲还有何吩咐?”
卫侯爷沉声道:“你跟我来书房。”。
又看了一眼柳姨娘,“你也一起。”
说罢,他率先负手朝书房走去。柳姨娘连忙跟上。
卫璇跟在他们身后。
书房内,陈设古朴,卫侯爷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柳姨娘则安静地立在一旁。
卫侯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雕刻着繁复苏氏商号标记的白玉印章,旁边还有一沓厚厚的账册。
卫璇冷眼一瞧。
就是它。
她就是在这个书房,在父亲“代为保管,以免你年幼被刁奴蒙骗”的哄骗和柳姨娘“都是为了你好”的眼泪中,亲手在这份移交文书上按下了手印,交出了母亲留给她最核心的产业信物。
从此,她彻底失去了经济自主权,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卫侯爷将木盒往案前推了推,手指点了点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语气稍有缓和:
“璇儿,你母亲去得突然,留下这偌大的产业,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打理得来?外面那些掌柜、管事,个个都是人精,岂是你能应付的?”
他叹了口气,道:“为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些产业,暂时由府里统一掌管最为妥当。一来,免得你劳心劳力;二来,也能让你姨娘从旁协助,学习如何管理庶务,将来……也好名正言顺地执掌中馈。”
柳姨娘立刻柔声接话,眼神充满了“慈爱”:“是啊璇儿,老爷这都是为你考虑。你只需在这文书上按个手印,剩下的事情,都有姨娘帮你操持,你安心做你的侯府小姐便是。等你将来出嫁,这些自然还是你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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