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槐淡淡地扫过板车上剩余的几个麻袋，她松开环住袁清蕴脖子的手，避开衙役的砍刀，来到叶迢迢面前。
少女看着女童替她解开手上的绑绳，朝夙槐道了声谢。
“不用谢。”
面前的女童神情淡漠，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叶迢迢一怔，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刚想再细看对方一眼，女童却扭过头去，走向了前方正在交战的几人中。
面对普通人，袁清蕴终仍是无法痛下杀手，只能一直与对方几人纠缠着。
但被袁清蕴发现后，衙役几人却是完全不打算再隐藏，出招虽是全无章法，但次次都是冲着直取他性命而去。
随手敲晕一人，袁清蕴后退几步，手上掐睡诀，对准最近的男人。
夙槐身手灵活的绕过身前与背后的刀光，仰头看了一眼头上一尺处的砍刀，她略微不解地拧起眉头。
随即目光平移，找寻着昨夜说话的两人。
她附身时并未看清那两人的长相，可恢复鬼身后，倒是从乱葬岗杂乱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他们浑浊的命力。
人的命力会随着肉身情况出现波动，袁清蕴是修士，命力自然强上不少，她微耸鼻尖，将竹香味从众多气味中剥离开来。
再除去死去躯体上残留的微弱命力，叶迢迢身上的幽兰香，夙槐脚步一顿，抬头看向两步外的男人。
她瞬移至袁清蕴身前，抬手压住他准备施诀的手，目光落在遮面衙役脸上。视线交汇一刹那，对方眼神突变。
那把砍刀堪堪落在夙槐头上一尺多一点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样，迟迟落不下去。
衙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同见鬼，一双牛眼快要瞪出眼眶，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滚落：“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就怪城主。”
夙槐再次仰头，循着衙役视线的方向看去，同那把刀一样，又是一尺多的地方。她眼瞳发散一瞬，再度回神，脑中已些微明朗。
她看向衙役，还未说话，身体敏锐地捕捉到空中不寻常的刹那扭曲。
面前人两手拿刀，绕过那处虚无，声音有些发颤地冲着袁清蕴喊道：“你不是修士吗，有鬼在你面前你怎么还不管？！”
夙槐蹙起的眉头松开，手指轻动，定住准备偷袭的男人，她转头拽住青年的衣角。
“袁清蕴。”她稍稍施了点力气，把青年身子拉下一半。
抬手用鬼气将其余几人控制在原地，她看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得马上到……来。“
“……什么？”
袁清蕴看着小女孩的琥珀色双眸，思绪停滞了一秒。
身旁的扭曲越来越大，将周围一切尽数吞噬殆尽，两人的话语也被空间扭曲着，零落散乱的语言拼不成一句完成的话语。
余光中之前的衙役在站在身侧，不知是何原因，暂时未被卷进扭曲中。
夙槐又将袁清蕴朝下拉了拉，一字一顿用口型告诉着他消息。
她用手指点在他的嘴角两侧，将嘴角形状跟着自己说的话一起变动着。
乱……葬……岗
袁清蕴眼睫颤动，重复了一番拼出的词语，低头用眼神问询着夙槐是否正确。
扭曲吞灭整个幻境前，夙槐冲他点了点头。
——
“老大，现在人死了怎么办？”
“死了不是正好，赶紧的，趁着天还没亮带出去，被人发现就糟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血腥气息涌入鼻尖，夙槐轻轻吸入一口气，喉头泛起一股难忍的痒意，却怎么咳也咳不出。
身侧几声杂乱的脚步声掠过，她屏住气息，等待着几人将她抬起。
果然如夙槐所料，她又一次回到了之前附身的女子体内。
“老大，这不是……”
“大人物的事，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快些做完，明日还要当值。”
对话的内容有一点不同，是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么？
可惜重来一次，这具身子重新出现排斥，她仍旧不能在到达乱葬岗前完全控制这副躯体，否则借尸体的口问些情况也好过在此抓瞎。
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夙槐分出一缕神智，探寻着青蛇的踪迹。
也不知袁清蕴是否理解了她话中的含意，若是对方不能及时赶到，恐怕最后的结局仍是重来。
视线透过青蛇的双瞳搜索着地面，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却见白衣青年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思量一番乱葬岗与袁清蕴之间的距离，夙槐一阵头疼。不知幻境内与外界的时辰差异是多少，没有她的灵力，苏府的阵法可撑不了多久。
感知到她情绪的灵蛇嘶嘶吐出杏子，绕在了枝头。
树下的袁清蕴下意识抬头看来，人未动剑先出，利器出鞘寒光一闪，泛着冷意的剑尖却在蛇身前不到一厘处停住。
他低声呢喃着什么，脑中闪过一瞬画面，猛地收剑跨步向外跑去。
夙槐收回放在青蛇身上的灵识，只能期盼他是想起了幻境重置前她所交代的话。
既然叶迢迢也被卷进了幻境中，那消失的宋隽行或许也在。至于周星罗，青蛇曾看见过他的身影，去处也不用她细想。
她分明是想暂且放过几人的。
一阵失重感传来，背部受击，喉头已咳不出血，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声。夙槐思绪发散着，一时竟又感觉到了每月月圆时分。这样不断重复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场景，与那又有和区别。
不清楚是第几次被月光倾洒，有人轻喘着跳入洞中，在堆成小山的尸体中寻找着什么。
夙槐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听着那动静离她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困倦感涌上前，那股气息又折返回来，竹香气息慢慢包裹住她的全身，袁清蕴抚上了那处被割断的喉，扶着她的身子直起身。
汲取着从脖颈处源源不断涌入的灵力，夙槐用魂魄修复着流血的伤口，从泛着痛意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太晚了。”
袁清蕴低头：“你伤口未好，还是不要说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扯下挡住夙槐视线的布条，松开束缚。
两人靠得极近，借着朦胧月色，袁清蕴这才看清手下人的脸，莫名其妙的放下心来。一股惆怅浮上心头，他又无意识的隔开些距离。
夙槐轻咳两声，手轻轻拂过伤口，喉中虽然仍是干涩，但总归是能说出句完整的话了。
“方才那两人，你可有印象？”
袁清蕴手上动作停顿，那原本的七分确定也在听到女子毫不客气的语气后变成了十分，对方就是之前的女童。他摇摇头，不记得在赶来的路上遇到过其他人。
夙槐站起身，抬头望向乱葬坑外的竹林，青蛇身子缠绕竹枝两圈，嘶嘶吐着信子。
“走吧。”她收回视线，嗓音沙哑：“他们走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现在去追还赶得上。”
灵力被压制在这副普通人的躯体中，没有袁清蕴的帮助，要想爬上去有些微的困难，她不打算在这浪费时间。
见袁清蕴神情没有变化，她淡淡解释道：“将我运到乱葬岗的人在之前那几个衙役之中，若是今晚就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兴许能将你认识的那个少女提前救出来。”
幻境重启是在衙役看到她的那一刻，在他们眼中，夙槐似乎仍然是那个被她附身的少女。死去的人再次复活，让幻境的运作规则被打破，这可能就是重启原因。
夙槐没有暴露身份的兴趣，除了最初恢复本身时意识的短暂失控后，她致力于扮演好一个与袁清蕴有过渊源的鬼怪。
只需要表现出对他人的陌生而已，这可比演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商户小姐轻松得多。
“不上去么？”
她看向袁清蕴，看着青年轻松跃出坑底，自然的朝他伸出手。
动作的意味指向的很明显，拉她上去。
袁清蕴俯视着坑底的少女，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迟迟没有动作，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夙槐轻啧，不愿再和青年磨蹭下去。她吃力搬过身旁几具尸体，估量高度差不多后，踩着爬了上去。
没去询问袁清蕴的纠结所在，如今少女的躯体显然不适合再挂在青年身上，没有外来推力，她一时也化不成原身。
不合时宜的落叶踩踏声打破此处的静默，袁清蕴看向女子，却见她已经重新躲进了坑中，只露出一双眼望着声音的来向。不清楚来人身份，他也反身藏入附近的竹林中。
来人的脚步声谨慎又小心，像是误入此地一般。
月光恰时打在他的身上，露出那一身有些脏污的红衣，以及与张扬衣裳相反的瑟缩神情。
夙槐抿唇，不算美妙的心情更加糟糕。
“有……有人吗？”
宋隽行打了个寒颤，他刚才清清楚楚听到了交谈声，这才壮着胆子走过来。
实在是这地方太过诡异，连着三天他一直在此处兜圈子，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又累又饿不说，整个人都快要散失理智了。
好不容易快要走出去，结果一闭眼，又回到了原地。
哪怕真是鬼，他也要和对方吐槽一番再毅然赴死。
可真见着眼前的乱葬岗，他又觉得刚才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心中顿时打起了退弹鼓。
乱葬坑中忽然传来一声莫名的响动，身后的竹枝也开始摇晃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更为诡异。
“有人吗？”
他手颤抖着，折扇险些要掉下去。
背后汗毛直竖，浑浊的沙哑笑声紧接着出现，一道女声幽幽：“有啊。”
他猛地转过头去，脸上的笑意还未挂上，一张布满血痕的脸与他紧贴着，眼瞳是没有焦距的灰白色，不似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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