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槐冷眼瞧着跌倒在地的男子，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用手腕上粘住的竹叶化作发带，随意绑在身后。
她看向袁清蕴躲藏的地方，侧脸用眼神示意对方。
想了想，她还是没有把青蛇收回来。幻境之人随心所欲，若是一不注意泄露气息就糟了。
宋隽行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直到面前人露出脸，才发觉想象中的怨鬼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他当下松了口气，又想起现在的狼狈模样，脸上涌起一股热意。
“你……你且站住。”
见对方眼神中的淡漠，莫名地，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回过神来，他又暗恼自己连个女子都怕。在青州作威作福惯了，向来都是他看不起别人的份，哪有他人敢轻视他的道理。
夙槐上下扫视宋隽行一番，不欲再与他过多纠缠，不管身后的声音，她朝着青蛇指示的方向追去。
袁清蕴看看想要追上去却莫名崴脚的男子，又看眼夙槐的背影。
他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多照顾一人，又无法对宋隽行坐视不管，索性掏了四张符出来，以男子为中心，四个角各贴一张，制成一个简易阵法。
此阵除了能挡阵外低等小妖外，主要作用是将阵内人困在阵法内，防止他们乱跑，多是用于看管宗门内年龄较幼的孩童。
被宋隽行耽误了些时辰，等她追到城门时，周围已经没了人影。
面前城门紧闭，唯有几个哨兵还在望风，但也是一脸倦意。
不清楚所附身女子在幻境中的身份，夙槐不敢贸然行动，于是找了个城外的庙宇暂时呆着，等待袁清蕴跟上。
“太慢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少女抬眼望着迟迟赶来的袁清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抱歉，刚才……”
“同我道歉做什么？”夙槐抖抖身上的灰，“幻境千变万化，若是出了差错，你那旧相识想必已经去了阎王殿吧。”
袁清蕴沉默，面前女子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但他也不可就将宋隽行抛在乱葬岗。
多说无用，知道女子不可能自愿等他，只有可能是几人断了踪迹。
“你要去哪？”
罗盘只能追踪妖物，身上常备的也多是仙门器具，真要探寻普通人的行踪，于袁清蕴而言还有些困难。
他还在思索间，夙槐走过他身侧，独自出了庙门。
“城主府。”简单应答，她看向袁清蕴：“怎么进城？”
袁清蕴抬头估算一眼城墙高度，余光瞥到刚换完班的哨兵，当下便放弃了翻越城墙的想法。
“遁地如何？”
他在袖中掏了好一会，才找到两张皱巴巴的符咒。
夙槐轻扫一眼，接过符咒，抬头询问：“怎么用？”
袁清蕴将符贴在身上，解释道：“这样即可，只需在心中默念想去之地。”
担心夙槐第一次使用出现问题，他特意叮嘱：“一定要准确，但凡有一字偏差，便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夙槐眉头蹙起：“如何准确？”
青年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墙，道：“若要进去，便要默念是哪一州，哪一城池，哪一位置。”
夙槐表情不变，她顿了顿：“不，这些我知道。”
“但这座幻境城如何准确到哪一州，那一城池，哪一位置？”
听到最后，袁清蕴脸色一僵，手摸上已经贴好的符咒，有些失语。
“你脸色不好。”夙槐忍了忍，还是没把讽刺的话说出口。
她在幻境中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担心出去后收不回本性。
“啊，嗯。”袁清蕴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突然想起些事，马上回来。”
走进庙中前，他抿抿唇，道：“既然用不上，姑娘还是给我吧。”
许是觉得这番讨要的动作太过，他耳尖泛起一抹红色，好在有夜色隐藏，无人看清。
实在是这遁地符贴上后便不能再取，否则便会随意遁入某处，可能在地底，也可能在空中，遁入某人新房也不无可能。
且符咒需得在一炷香内使用，不然接过也同取下符咒一致。
因为遁地符闹出的事故太多，非必要不得使用，就连他身上的这两张，还是他在符文课上的课业。
有且仅有这两张。
这符咒拿着确实无用，夙槐没做他想，递还于他。
“多谢。”
未曾在幻境中使用过遁地符，他只能祈祷能有作用。
夙槐守在庙门外，刚才袁清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既是幻境，又有其单独的发展故事，想来是现实某地的投影。
城门上的字被刻意模糊了，城外的风景夙槐也不曾记得有见过。几百年间，除了最初的小山村，她就只见过江州城。
看来还是得等袁清蕴回来。
这样想着，她扭头看向庙内，没看见青年的身影，一抬头，对上庙宇中的塑像。
最中间的神像手持拂尘，视线落在座下的蒲团上，供台一尘不染，上摆着几个供果，一看便知时常有人供奉。
周边几个小神像虽没有它那样气派，却也是有人悉心打理过，地面上有洒落的香烛蜡油。
可惜小庙坐落在城外，周边仅有几户农家，不然香火想必更旺。
她胡乱思考着，脖颈处一阵轻微的刺痛让她眯了眯眼。又看见了中间慈眉善目的神像。
手上的按压动作微顿，夙槐推开庙宇大门，让月光完全透进室中，将庙内塑像全部照了个一清二楚。
少女仰视着神像，背对着月光，眼中情绪飞速闪过。
许久，她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
脚下踩住的影子在一瞬间化为长蛇，在夙槐注意之前，变回少女清瘦的身影。
身后几声匆匆步履声，青年身上裹挟着竹香与沾染的冷意立于她身侧。
夙槐扭过头，注意到庙外缓慢向此处挪动着的一袭红衣。
“此事说来话长。”
袁清蕴不去看她，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少女微扬眉头，没错过对方身上多出来的脏污。
“你走那样快做什么？”宋隽行撑着腰走进庙里，刚打开折扇，便看见背对着他的女子，当即面上一喜，轻咳一声：“苏二小姐也在此？你我二人当真是有缘，不愧……怎么是你？！”
夙槐这次连眼神也没分给他。那声苏二小姐虽是惊了她一惊，但好在只是对方眼疾。
她依然注视着那座塑像，脑中思索如何提醒袁清蕴。
袁清蕴敏锐察觉到女子视线中的审视，也抬起头，仔细端详起几座神像。
好在夙槐开口前，他便已经发现了端倪。
“你们都在看什么？”
没人理他，宋隽行收了扇子，瞧着几座塑像。平平无奇，同他们青州供奉的也没什么不同。
他撇撇嘴，收回视线：“你们修士还信神佛之说？这种东西最是无用，甚至不如求我来得快。”
夙槐视线微移，落在他身上。
“不。”袁清蕴拧眉，迟疑开口道：“这是……江州城外的破庙？”
众人缄默，回应他的是身后木门吱呀关闭的声音。
“谁把门关了？”
宋隽行离门靠得最近，扭头去看，什么也看不见。伸手去推，木门犹如千斤重，纹丝不动。
庙中光芒尽数消失，仅留几人的呼吸声能辨别位置。
耳侧长剑出鞘，发出一阵嗡鸣，夙槐与袁清蕴皆神色一凛，不放过空气中任何一点变化。
就连宋隽行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咽了口唾沫。
有东西要来了。
袁清蕴率先燃起指尖符咒，照亮眼前几寸空间。
一团黑雾却悄然而至，一瞬略过那点光芒，将其吞吃腹中，直冲袁清蕴眉心而去。
夙槐扭头，推开袁清蕴，抬手挡住雾气，感受着它的模样。
没有杀意，是包裹着怨气的散魂。
身躯下的真魂迫不及待地顺着手掌将其吞入，在体内分析着它的构成。
“还不到时候。”
一道轻柔的女声附在夙槐耳侧，如同微风拂过。
“是谁？”
夙槐扭头出拳，毫不犹豫。
拳头被人握住，袁清蕴又点燃一张符咒，眉眼中是警觉：“怎么了？”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收回了手：“有人在说话。”
“谁在说话？！”袁清蕴话还没到嘴边，宋隽行快速挤进了他们二人中间：“是不是有鬼？”
他在两人脸上快速扫视着，最后离夙槐远了点。
“你听见了什么？”
没被宋隽行的话带偏，袁清蕴追问道。
“她说——”
“还不到时候。”
轻柔女声再次出现，这次不止夙槐一人听见，忧愁的嗓音同时在三人耳边出现。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嘱咐。
“这是什么意思？”宋隽行脸被吓得煞白，有点后悔跟着袁清蕴一起进庙。
除了黑雾和这道重复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夙槐预想的棘手场面。
散魂很轻松的便被她的魂魄吸收，体内一切正常，倒让她有些意外。
她垂眸，借着那点微弱火光观察自己的掌心。
什么也没有。
门外一声轻锣响，打更人的声音隔着城墙，跨过树林，似远非远落在耳侧。
夙槐长睫颤抖，忆起幻境重塑前的本体，脑中闪过一个猜想。
她走至木门前，抚过上面的木纹，闭眼感受着空间的变动。
灵蛇爬动着，恍如行至虚空，视野内一片漆黑，唯有一缕月光隔着幕布照进眼中。
空中重复的女声似乎达成了目的，猛地一顿，话音与少女声重合。
夙槐回头看向两人，道：“还没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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