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在继续往前开，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林曜问：“教官，如果我们现在回来，哨所会怎么做？”
楚温说：“哨所有哨所的应急预案，不需要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哨兵上场。”
车子转入下一个路口，林曜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气说：“让我猜猜，今天来学校的军官一定会首先向领导请示，然后哨所才会派人再去现场调查，等待调查结果出来需要时间，结果出来之后，哨所还要集体拟定作战方案，在此之前学校会一直封锁，索卡城也会全面戒严，哨所愿不愿意派队还是未知，即便要派出队伍进入黑塔，最早也在三天后。”
“来不及了，”她说，“黑塔复活的状态在加速，有人带着新的祭品进塔了。”
楚温没问林曜这一通乍听合理的推论是从哪来的，直问：“你们现在去了难道不是送死？”
林曜说：“你就当我不怕死吧。”
“滚蛋！要送死还轮不到你们。”楚温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拿着通讯器，恨不得手伸进听筒把两人抓出来。
“你们以为进黑塔是什么好玩的事吗？”楚温气笑了，“等你进去了想后悔都没机会。”
“教官，你上次说你们十一年前失败了，”通讯器那头的少女问，“那你后悔过吗？你后悔过进那座黑塔吗？”
楚温沉默，通讯器外放，季云泽也听到了林曜的问题，这个她在过去十一年里想过无数遍，却从来没有问过楚温的问题。
后悔过吗？进去那座塔。为什么最后是她活下来？
她想象楚温的回答，会和她一样吗？不，一定不一样，楚温从来和她不一样，楚温不会后悔的。
果不其然，她听到楚温说：“我没有后悔过。”
楚温还在沉默的时候，林曜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帝国对一个哨兵的训练，以摧毁黑塔作为终极使命。哨兵觉醒的意义，日复一日训练的意义都在这了。
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当看到队友在黑塔中死去，当看到已经被摧毁的黑塔核心宛如噩梦重来般复原，所有的牺牲就像笑话。
她想起她死前的那一秒钟，那个最后的机会。
她没有陷入暴走，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无比的清醒，她清醒地看见终极黑塔吞噬她的精神力，她体内的精神力迅速衰弱下去，而终极黑塔的核心在复原。
还有最后的机会。她可以选择强行切断和终极黑塔的连接逃出去，也可以选择赌一把，让黑塔核心完全吞噬她。
她没有当逃兵，她不可能这么做，前路的牺牲太多，如果她放弃，要想再站到终极黑塔核心面前，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付出代价。
所以她赌了，最后她赌输了。
空旷的大路上，郊野荒芜的路景极速后退，她快将油门踩到底，直到听到楚温说：“我这十一年都活在地狱里。这是活下来的惩罚。”
队友的死去让活下来的人间成为日夜煎熬的炼狱。
“听我的话，林曜，”楚温的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的意味，“不要去白白送命。你回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没有人想看到索卡城再次被毁掉。”
“来不及了，教官，我的队友已经进去了，我不可能放弃他。”
车子在那日的山道前停下。林曜准备切断通话。
突然，车载广播里传出季云泽的声音：“拦也拦不住了，要去就去吧，如果你们能见到我们当年的队友，帮我说声对不起！”
她刚想问为什么是对不起，可通讯器那边爆发了争夺战，最后是季云泽获得胜利，她大喊：“后备箱里有装备！进去之后见到情况不对就逃跑……”
信号被切断。
林曜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两个作战装备包，也不知道季云泽在自己车里放这东西做什么。
她拿起其中一个包，清点里面的物资，有A级的向导素、一把光枪和紧急处理的伤药。她对丁炫说：“这次真是最后的机会，你再不走就只能干到底了。”
“废话这么多，”丁炫从她手里接过，“不是说要告诉我变强的秘诀么？除了实战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被猜到了啊。”
林曜毫无感情地棒读，被丁炫嗤笑一声，两人忽然空中击掌。
一前一后走上小路，这次速度比上次更快，两人很快走到了那片砂地。
阳光落在砂地上，是一条金灿灿的光路。林曜和丁炫对视一眼，并肩走上那条光路，越过警示牌示意的最终警戒线，走进已经苏醒的N999号黑塔丛林。
*
安静，所有声音都被吞噬了，自从她们进入黑塔丛林，身后的世界就像被剥离了，她们踏入了一片绝对真空的领域。
N999号黑塔丛林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一片普通的枯树林，当走进它，你会看到黑色晶石如同果实一样从每根枯枝上结出。
林曜和丁炫穿着学校发的初级作战服行走在这片黑晶枯林里，作战服用特质面料制成，纯黑色，两人几乎和黑塔丛林融为一体。
丁炫一路上观察林曜的行动，她就像一名经验老到的战士，总是会在危机出现前做出提醒。
比如说提醒她不要主动触碰黑晶，以免精神力被影响，又比如说现在，站在黑塔丛林交叉的道路中间，望着前方道路，她抬起右手示意丁炫停下脚步。
进入黑塔丛林之后，手表上的时间就失灵了，黑塔丛林中日夜不分，有时是长昼，有时是永夜。
哨兵们一开始还可以凭借感觉推断时间，进入黑塔丛林越久，对外界的感知会被丛林同化，在这时，保持清醒成为需要付出大量精神力去维持的事。
进入黑塔丛林后，林曜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在叫嚣着，这样的感觉上次出现还是当她进入那座初级黑塔中。
而这次，当她踏进这片丛林，她就觉察到自己体内奔腾的精神力在寻找一个出口。那股力量在引导她朝向这片丛林的心脏——那座高级黑塔的方向。
实战课上说，越靠近丛林中心的位置，枯树的密度就越小，空旷的土地会越来越多。
顺着丛林间清晰的小路，她们已经走过了五个分叉路口，在五次分岔路口的选择中，林曜都指出了准确的方位。
丁炫怀疑道：“难道你真的是天才？”
“说了你还不信。”林曜抬头，原来密密麻麻朝向上方的枯树枝渐去，露出天空阴白的脸。
“你真是E级吗？”
“出去就不是了，”林曜说，“这边。”
她指向下一个方向。
这太轻松了。林曜和丁炫心中同时涌现出这样的直觉。
所有新生哨兵都会被反复教导，每片地区会出现多座高级黑塔，而中心黑塔只有一座，是这些高级黑塔中尤为特殊的存在。
中心黑塔联动着这片地区的所有黑塔，中心黑塔死去，所有黑塔会随之死去，而当中心黑塔存在，所有黑塔会不断再生。
可是，那如果当中心黑塔复活呢？
目前帝国还没有传出过中心黑塔复活的消息，如果她们能活着走出这片丛林，帝国的黑塔大事纪中将会记下，寂零十年，帝国第一座中心黑塔复活，位于索卡城的N999号黑塔丛林。
听到丁炫这么说，林曜补充了一句：“我希望后面还有一句话，该塔由一名C级哨兵和一位E级哨兵联手剿灭。”
这时，两人背靠背坐在丛林中间的空地里休息，丁炫聊起自己的事，说起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叫丁彩。
“她是一名B级哨兵。”丁炫说。
说完等了半天背后没有反应，丁炫扭头看了眼，林曜咬着营养剂的塑料管目光放空。
“她刚觉醒的时候就是B级。”她补充。
林曜缓缓回神，发出称赞：“啊，厉害啊。”
不加掩饰的敷衍，但丁炫已经满意了，一直以来，所有人听到她姐姐的觉醒事迹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小彩真是厉害啊。”
“B级哨兵！多少人训练了一辈子才是B级，她一觉醒就是B级，这孩子太有天赋了。”
“丁彩就是当哨兵的料，以后肯定能进中央兵团。”
赞美声从丁彩觉醒那日起不曾停歇，**出现在夏港市哨兵学校的长官到来的那一天。
军用越野车驶进狭窄的街道，街坊邻里交谈的目光不经意间都投向了车辆的方向，最后，那辆车停在一幢灰旧的筒子楼下。
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长官走下车，将新生入校通知书亲手交到母亲手上。
那可是夏港市的哨兵学校，去了那所学校的哨兵基本上能进地方兵团，这是多少哨兵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丁家的大女儿不但觉醒成哨兵，还一觉醒就是B级，而且还被夏港的长官亲自上门送上入校通知书。被街坊邻里瞧不上的丁家一下子出息了，因为有个出息的女儿。
那辆军用越野车离开后的几天，这件事依然在小小的街道间流传。
那几天放学后，红发少女总会低着头急匆匆地走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她害怕听到别人说起丁彩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丁彩一觉醒就是B级，她只是F级？
明明是姐妹不是吗？明明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明明都觉醒成了哨兵，为什么你是B级，我是F级？！
无法言明的情绪肿胀成她胸口的一块肌瘤，在得知学期末最后一次精神力检测结果之后爆发了。
当站在神坛上黑袍女人向她伸出手来，询问她的信仰是否足够虔诚时，她心想，如果嫉妒是一种虔诚的信仰，那她早已成为苏珊娜最忠诚的信徒。
只要能让她变强，她付出什么都可以，只要让她成为比丁彩更强的哨兵。
她再次向那位黑袍女人伸出手，准备接过她手里的地图。
突然，一只手横空出现将地图打翻在地，地图摔在地上，如同镜面一样摔得粉碎。
碎裂的镜面里，她看见黑发少女的脸，她在摇晃她的肩膀，对她大声说：“醒醒丁炫！不要被黑塔丛林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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