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炫额头一痛，回过神来，眼前林曜弹她脑瓜蹦的手指还没收回去。
“醒了没？”林曜拇指和中指卡得浑圆，作势还要再弹，丁炫吃痛，捂住额头，躲开她的手。
“别弹了，好痛。”
丁炫闷闷不乐地坐远了些，林曜跟着坐过去：“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丁炫没理她。
“告诉我嘛，不然我下次怎么知道用什么办法捞你出来？”
林曜话说得无赖，丁炫自己闷了会儿，开口说：“我看到我姐了。”
“哦，”林曜反应平平，“你说过了，你姐一觉醒是B级，你只是F级，所以你想变强。”
“我要超过她！”丁炫激动道。
B级，只要一个哨兵天资尚可，外加平时着力训练，并不难达成。
难的是一觉醒就是B级，这意味着一开始就有了比别人更强的天赋，可驯服自己的天赋是漫长的过程，很多哨兵一觉醒就是B级，一辈子都是B级。
林曜没兴趣打击别人的热情，只是说：“如果你一觉醒是B级，你姐是F级，她会是什么反应？”
丁炫想了想，想着想着就崩溃了，双手捂住脸不让林曜看到她的表情。林曜歪着头看她半天没动，只好又拆了一管营养剂。
等她咕噜咕噜又喝掉半管，丁炫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她会觉得我很厉害！”
林曜被吓得呛到了，丁炫手指缝中露出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林曜后知后觉道：“那你姐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她就是很好！”丁炫捂着脸更崩溃了，“为什么她什么都那么好，为什么我这么差劲！”
林曜默默地喝完了剩下半管营养剂，过了半晌，丁炫放下手，脸色恢复平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站起来对她说：“走吧。”
说完自顾自往前走，十分钟后，她又走了回来，林曜还坐在原地叼着营养剂的空塑料管。
“我们好像迷路了？”丁炫问。
“我们已经迷路了。”
林曜将空塑料管收进随身背包里，站起来，指指旁边枯树干上她留下的记号，上面有三道刻痕，这是她们第三次路过这里。
环顾四周，她们现在身处一块圆形的空地，周围都是结着黑晶的枯树林。
沿着枯树林一前一后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她们来时的路，一条是通往前方唯一的出口，但不论她们往前还是往后走，最后她们都会回到这块圆形空地。
第一次走到这块空地时，她只感觉到四周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于是在树上留下这个标记。走了第二遍，到第三遍，她提议在空地这儿坐下休息一会儿。
聊着天，她从眼角余光里看到丁炫头顶上有两只红色狐耳朵冒出来，那是哨兵精神力失控的前兆。
她迅速控制住丁炫的肩膀，丁炫眼神迷离已失去了神志，不管她怎么叫都叫不醒，眼看她手指甲都伸长了，最后她使出绝招——弹脑瓜崩，才让丁炫清醒过来。
丁炫一醒，头上赤狐耳朵还没收进去，她眼睁睁看着她顶着那对红耳朵视死如归地往前走，然后再回到原地。
“那怎么办？”赤狐耳朵版丁炫皱起眉头，“有办法出去吗？”
林曜盯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伸出弹过丁炫脑瓜崩手指弹了下那对耳朵，眼见那耳朵弹跳一下又复归原位，然后被丁炫死死捂住。
林曜轻咳一声，恢复正色：“我有一个很快的办法，不过……”
丁炫一把捂着四只耳朵等她继续说。
“……会有点热。”林曜说。
十分钟后，丁炫捂着耳朵站在原地，看着林曜从四周枯树上折下长短差不多的树枝，用绳索捆成一把柴火。
做完一把，她交给丁炫，接着按相同步骤又给自己做了一把。
“现在，以前面的这条路为分界点，”林曜手里掂着引火器，“我们一人一半，放火把这片林子烧了。”
黑塔丛林最擅长给人制造幻觉，丁炫看到的姐姐是幻觉，她看到的迷路也是幻觉，对付幻觉最快的方法就是，烧光它。
“黑晶是易燃物，等这一圈被点燃后，火势会迅速向外圈扩散，这时候我们要做的是往前跑，不论你在大火里看到什么都要往前跑，黑晶燃烧产生的气焰都是幻觉。”
“幻觉会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留下的才是真实的东西。”
林曜嘱咐完，和丁炫各自戴上头盔。作战服隔火隔热，只要穿好衣服，越过火海，就能找到这片丛林的心脏所在。
理论可行，但实际距离有多远她心里也没定数。这座黑塔丛林刚刚觉醒，实地的影响范围应该不远，她猜测。
在需要决断的时候，她往往拥有异常准确的直觉，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天赋。
引火器冒出的火焰舔上黑晶，嗤地一声，黑晶燃烧起来，黑色的火焰蔓延到枯枝上，枯枝灼烧、开裂，露出的内里像纯黑的岩石。
岩石在燃烧，火焰更大了，有人举着火把，一棵又一棵死去的树烧了起来。先是沿着空地边沿形成了一个火圈，而后如同石头落入湖心，波澜荡开，顷刻之间，火海蔓延。
下午两点，索卡城北郊传来火灾警情，N999号黑塔丛林从中部燃烧起来了。
普通消防处理不了黑塔丛林的火灾，消息马上被传递到哨所，哨所大校不在，少校还在哨兵学校巡视，两点二十分，郑副官收到哨所的转报。
“火灾？！”麦莉少校的午餐刚结束，正在休息室等待下午会议开始。
自从上午得知了N999号黑塔丛林复活的消息，一上午的时间，她先是让哨站那边找机器重新观测，拿到数据她才能给大校打报告。
其次为了防止学校哨兵异动，她要求学校先封锁，还根据学校这边的意见制定封锁方案，从高年级里抽调精神力水平较高的哨兵组成临时的管控小组，密切监视所有哨兵的动向。
这一通忙完已经快下午一点，她让郑副官给她平时常去的餐厅打电话，要餐厅再送一份午餐过来。
送过来的牛排到底没有在餐厅现吃的美味，她勉为其难吃了几口，喝了半杯鲜榨的西芹汁，擦完嘴，刚到沙发上靠下，就听到郑副官说发生了火灾。
“什么情况？！怎么会起火？！”麦莉少校的瞌睡被惊醒了，一连问了好几个感叹句。
郑副官今年三十了，好不容易在哨所里混到个副官的位置，跟随的领导没一个好糊弄的。一头稍长的棕色头发早晨出门时还用发胶梳得整整齐齐，才过了一个上午，已经有好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跑出来，凭空多了几分憔悴。
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火灾原因暂时还不清楚。”
“废物！”麦莉少校骂道，“黑塔丛林怎么会突然发生火灾？！不是刚复活吗？！”
“火势是从黑塔丛林中间燃起来的，消防部门初步推测，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纵火。”郑副官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一群蠢货！谁能跑到黑塔丛林中间纵火，都疯了不成？！”麦莉少校插着腰在休息室里走圈。
葛秋荣也听说了N999号黑塔丛林起火的消息，走到休息室，麦莉用完餐的桌子还没收拾，餐盘里剩下几块完全冷却的牛排。
她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说：“少校，听说N999号黑塔丛林起火了。”
麦莉插腰站在摆着绿植的窗户边，背对着葛秋荣：“我知道了。”
“少校怎么看？”
“黑塔丛林刚复活就起火，”麦莉暗棕色的眼珠子略眯起，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花豹，“这事等不了了，我现在就去给大校打报告，把N999号黑塔丛林复活的消息告诉她。”
火势蔓延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黑塔丛林瞬间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汪洋火海。
她记得林曜的话，向前跑，跑过火海。听起来好简单，可当她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片由她亲手点燃的火海却好像永远跑不到尽头？
是嫉妒吗？
那些煎熬她的情绪，就像把她放在火上烤，她明明是高兴的，她们都成了哨兵，这是她们从小的梦想。
她们的母亲和父亲都是普通哨兵，父亲十几年前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在战争中受了严重的腿伤，伤愈后腿脚不方便，被迫退伍，靠打零工养活她们这对双胞胎。
大概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丁彩就和她说以后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哨兵。
她想当哨兵，那她也要当哨兵，她们睡着一张床上，分享同一个梦想，一起把梦想写在日记本上。
十三岁时，丁彩出现了精神力觉醒的先兆，她会做辉煌彩色的梦境，在醒来后将梦境的内容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她听。
她不做梦。就算做了梦，醒来的时候也忘记了。
所有人都以为是丁彩先觉醒，可当她那只小小赤狐出现的时候，丁彩还在做梦呢。
好想她啊。
自从丁彩去了夏港的学校她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不知道丁彩那只白色的小狐狸有没有长大。
好想她啊。
火海中出现丁彩的脸，是夏港的学校长官送通知书的那天。回家之后，丁彩把通知书藏了起来，她想看，丁彩不给她看。
“没什么好看的，”丁彩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两年后你也会来这里。”
两年啊。用两年的时间可以追赶上和丁彩的差距吗？
她很努力了，还是不行，她为此做错了事，她会被原谅吗？
丁彩，会看不起她吗？
滚烫的火焰燎过作战服，像隔着一层皮肤的热烈抚摸。忽然，火光中出现一只漂亮的白狐，她有着两只尖尖的白色耳朵，和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白狐跑过她的身侧直往前奔，追着白狐的踪迹，丁炫竭力狂奔。
头盔内氧气告竭，她快没有力气了。白狐出现在她身侧，叼着一只赤色的小狐狸往前跑。
能追赶上吗？
丁彩踏上开往夏港的班车，那天她没有去送她，她关紧了房门，生气地把她们共同的日记本扔进垃圾桶。
她又做错了，她应该打开那本再没有被书写过的本子，那么她会看到本子的末页，清秀字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像你在我身边那样。”
再也跑不动了，丁炫往前倒去，有人抱住她。
她为什么会拿命相信这个E级哨兵的话？
丁炫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再翻开过那本日记本，却看见 丁彩在上面写了什么一样。
林曜紧紧地抱住她，头盔的护目镜后，她的眼睛在笑：“我就知道你跑得很快。我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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