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你咋了?咋又闹脾气?”王恩气喘吁吁地推开姥姥家的门,心脏还在因为奔跑而狂跳。客厅里,姥爷像个委屈极了的孩子,瘫坐在旧沙发里,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王恩几步冲过去,跪倒在姥爷面前的地板上,双手握住他枯槁颤抖的手,仰头轻声问:“恩恩在这儿呢,姥爷,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恩恩……恩恩啊……”姥爷看到她,哭腔更重了,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渴望和绝望,“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要回家……我求求你了……回山东老家……”他反反复复地哀求,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王恩心上。
不等王恩开口,一旁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母亲“腾”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声音又尖又厉,像刀子一样甩过来:“回回回!一天到晚就知道回!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回的?!家里还有你娘,还是有你爹!”话语刻薄得让人心寒。
王恩心头火起,猛地扭头,厌烦地吼道:“妈!你会不会说话?!你怎么能这么跟我姥爷说话!”她心疼地看到姥爷因为这话身体缩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
姥姥闻声急忙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焦急地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头子,你别闹了,再过一个月,等恩恩放假了,就带你回,听话!”她一边说,一边给王恩使眼色。
姥爷似乎被“一个月”这个期限暂时安抚了,抽噎声慢慢小了下去,只是依旧紧紧抓着王恩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指望。
王恩靠在沙发腿边,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她心里明镜似的,姥姥这话多半是说来哄姥爷的缓兵之计。自从两年前姥爷脑梗后从老家接来咸阳,他就再没回去过。近段时间,思乡的情绪几乎成了他的心病,闹得越来越凶,一次比一次难以安抚。
看着姥爷暂时平静下来的睡颜(哭累了往往就睡着了),王恩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这事不能一直拖下去,也不能真指望母亲能同意。她只能暗自咬牙,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然而,接下来的爆发却比想象中更猛烈。
一次家庭聚餐,一大家子人难得聚在姥姥家,屋里热热闹闹。酒过三巡,姥爷突然放下筷子,也不看谁,就直勾勾地盯着桌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恩恩……”
王恩心里咯噔一下,凑过去:“姥爷,怎么了?”
姥爷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是一种让人心惊的死寂和决绝:“恩恩,你让我去死吧,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死吧……”
满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姥爷仿佛没看见,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说:“我没什么心愿了,我就想去死……你现在工作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了,我最牵挂的就是你,你现在也长大了,能立住了……你就让我去吧,啊?我跪下来求你了……”说着,他竟真的挣扎着,颤巍巍地要往地上出溜,试图跪下。
“姥爷!!”王恩魂飞魄散,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不让他滑下去,声音都变了调,“您胡说什么!您要好好活着!我带您回家!我带您回家还不行吗?!我放假就带您回去!我给您跪下了!您得好好的!”情绪激动之下,王恩真的挣脱开姥姥来拉她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姥爷“哐哐哐”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就红了。
姥姥赶紧把她拽起来,抱着她也哭了,对着满屋沉默的子女说:“你姥爷这……这是又想家想得魔怔了……”
屋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王恩的母亲脸色难看至极,嘴唇抿得死死的,但看着老父亲绝望寻死的样子和女儿额头的红痕,到底没再说出更难听的话。其他两个姨和两个舅舅面面相觑,最终都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回去”这个选项,尽管知道困难重重。
暑假的新闻开始预热,姥爷每天掐着手指算日子,眼巴巴地盼着王恩放假。那期盼的眼神像火一样灼烧着王恩,以至于放假前的几天,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怕看到那眼神,也怕面对母亲必然的阻挠。
假期终于开始。王恩知道不能再等了。她瞅准母亲一时没空过来的空档,心一横,迅速在网上订了三张最快回山东的高铁票。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犯罪”般的决绝,匆匆帮姥姥姥爷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像做贼一样,逃也似的带着两位老人离开了咸阳这个“牢笼”,奔向他们魂牵梦绕的故土。
一路的奔波劳顿,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姥爷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惊人的光彩。呼吸着熟悉的、带着泥土和庄稼气息的空气,看着熟悉的街巷和虽然苍老却依旧认得他的乡亲,姥爷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生命力。
在咸阳时,他坐下和站起来都格外困难,需要人搀扶。回到老家,或许是心情极度舒畅,或许是某种神秘的精神力量,他居然能自己颤颤巍巍地从矮凳上尝试着站起来了!虽然过程摇晃得让人心惊胆战,但每一次成功,他脸上都会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容。偶尔,他也能在辅助下,慢慢地坐下去。
看着姥爷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一天比一天有力气,饭量见长,话也多了,每天乐意让王恩扶着在村里慢慢走一圈,和遇到的每一个老伙计用熟悉的乡音唠上半天……王恩觉得,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冒险、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值了。姥爷脸上满足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回报。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她天真地以为,幸运女神终于站在了他们这边。
直到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了村庄。夜里,老屋潮湿闷热,王恩开了空调,却因为连日疲惫睡得太沉,忘了定时。
第二天,姥爷开始有点流清鼻涕。王恩立刻紧张起来,询问姥姥:“姥姥,姥爷好像有点着凉了,咱们……要不要提前回去?城里医院方便点。” 姥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嗐,没事!就是一点小感冒,老家水土养人,喝点姜汤捂捂汗就好了。你看他精神头不是还挺好?” 王恩看着姥爷确实还在兴致勃勃跟人聊天,稍微安心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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