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姥爷,进icu

侥幸心理像一层薄冰,终究抵不住现实残酷的碾压。

最初的几声咳嗽,王恩还能用“着了凉”、“小感冒”来安慰自己,甚至姥爷自己精神头似乎也还行,还能咿咿呀呀地跟着收音机哼几句不成调的豫剧。她学着姥姥的样子,煮了姜糖水,盼着发发汗就能好。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那咳嗽声一天比一天深沉,从喉咙深处的清咳变成了从胸腔里费力挤压出来的、带着痰鸣的重咳。咳嗽的频率也越来越密集,常常是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下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又接踵而至,咳得姥爷整张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身体蜷缩成一团,看着就痛苦万分。

王恩的心随着每一次咳嗽声越揪越紧。

直到那天下午,她清晰地听到姥爷咳嗽的间隙里,夹杂了细微的、拉风箱一样的喘鸣音。虽然很轻,但在王恩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抱着“也许明天就好”的幻想了!乡下的卫生所根本处理不了这种情况!

“姥姥!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县医院!”王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往包里塞医保卡、病历本、现金,还有之前带来没吃完的一点饼干和水。

姥姥也慌了神,看着姥爷喘得越来越厉害,嘴唇甚至有点发紫,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坚持“小感冒”的说法,颤巍巍地帮着拿外套,找帽子。

王恩冲到村里唯一能联系到出租车的小卖部,电话里急得语无伦次:“快!快点!去县中心医院!老人喘不上气了!”

出租车一路疾驰。王恩坐在后排,一边扶着咳喘不止、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姥爷,一边不停地催促司机:“师傅,麻烦再快点!求您了!”车窗外的田野和村庄飞速倒退,她的心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终于到了县中心医院急诊门口,王恩几乎是半背半抱地把姥爷弄下车,冲进急诊大厅,声音嘶哑地喊着:“医生!医生!快看看我姥爷!他喘得不行了!”

急诊室的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吸氧、测血压、听心肺……一阵紧张的忙碌。

王恩和姥姥被暂时拦在外面,只能透过人缝焦急地看着。护士拿着一个夹子似的东西套在姥爷手指上,很快,仪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一个年轻医生拿着刚出来的血气分析单子,眉头紧锁地快步走出来,语气急促而严肃:“家属!病人血氧饱和度太低了!只有47!远低于正常值(95以上),这是呼吸衰竭的表现!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处理!”

“呼吸……衰竭?”王恩听着这个词,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虽然不懂医,但“衰竭”两个字听起来就足以让她魂飞魄散。

“马上送呼吸科病房!上监护!快!”医生没有多余的解释,指挥着护士和护工推着平床就往住院部跑。

王恩和姥姥像被抽走了魂,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之前的侥幸、期盼,此刻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彻骨的悔恨。她以为自己带姥爷回来是圆梦,是尽孝,难道……难道竟成了催命符?

呼吸科的普通病房,并没有比急诊室轻松多少。姥爷被迅速安置在中间病床上,氧气面罩换成了更浓的流量,监护仪再次连接,发出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刚安顿下来没多久,病房门又被推开,护士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推着另一张床进来,安置在了靠窗的位置。床上的老婆婆佝偻得像只虾米,呼吸声更重,呼哧呼哧像破风箱,枯瘦的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含糊的声音:“纸……纸……纸……”

旁边的女人显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包,又去看床头柜,急得额头冒汗却一无所获。

王恩几乎没经过思考,下意识就从自己带来的塑料袋里抽出一卷崭新的纸巾,迅速递了过去。“给。”

女人猛地抬头,看到递到眼前的纸巾,眼里闪过巨大的感激,连忙接过去,连声道谢:“谢谢!谢谢!”立刻转身小心地给母亲擦拭咳出的痰液。

这时护士进来给姥爷抽血,一口气拿了七管。针头刺入干瘪的血管时,姥爷疼得挣扎起来,含糊地喊痛。王恩赶紧俯身,一只手轻轻按住姥爷没输液的那边胳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额头,声音压得低低地安抚:“姥爷乖,马上就好,抽完血医生才能帮咱们,不怕不怕……”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角余光里,姥姥无措地站在床尾,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满脸的焦急和心疼,让王恩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但她只能把所有的情绪死死压下去,不能流露分毫。

隔壁床的女人这时从床下拿出一个折叠的马扎,打开递过来:“让奶奶坐下等吧,这么站着累。”

王恩抬起头,对上对方善意而带着同病相怜的眼神,她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却发现脸颊僵硬,最终只化作一个轻微的点头和一句:“谢谢。”她接过马扎,扶着眼眶发红的姥姥坐下。

监护设备连接上,呼吸面罩、电极片……姥爷身上很快布满了管线和贴片。不适感让他变得烦躁,开始下意识地用手去抓面罩。姥姥见状,急忙去拦,却被姥爷挥拳打开,虽然老人无力,但那动作里的抗拒显而易见。

王恩立刻上前,轻轻握住姥爷试图作乱的手,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姥爷,这个不能拿掉,听话。”

很奇怪,姥爷浑浊的眼睛看向她,动作顿住了,虽然依旧不满地哼哼,但高举的手却慢慢放了下来,最后反手紧紧攥住了王恩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已是晚上九点多,王恩劝姥姥去对面酒店睡一会儿。姥姥一万个不愿意,红着眼圈:“你一个人怎么行?你都累一天了……” “您在这儿姥爷更不听话,你看他刚才还打您。我在这儿他乖。您得去歇歇,明天白天还得靠您呢。”王恩耐心劝着,语气故意放轻松,“我年轻,顶得住。” 好说歹说,姥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位老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监护仪的规律滴答。

王恩看着姥爷另一只空着的手依旧不时会抬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微微缩了一下——不是怕疼,是怕姥爷打到坚硬的床边护栏上伤到自己。她默默地从行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成人尿不湿,拆开,仔细地将姥爷病床两侧的金属护栏都用柔软的尿不湿包裹缠好,做了一个简易的缓冲垫。

这一切,都被隔壁床的女人默默看在眼里。她的母亲似乎暂时安稳睡了,她得以有空隙观察这个看起来瘦弱却异常沉静的年轻女孩。她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她的耐心仿佛没有尽头。

深夜的医院空调开得足,冷气飕飕地钻。王恩穿着短袖,手臂很快变得冰凉。而姥爷,似乎潜意识里把这冰凉当成了某种慰藉,他紧紧握着王恩的手,又把她的胳膊搂在怀里,用他微弱的体温笨拙地试图温暖她,也不知到底是谁在温暖谁。

这一夜格外漫长。姥爷频繁地试图拔掉面罩,每次他刚一动,王恩就会立刻察觉,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或者低声唤一句“姥爷”。老人便会停下动作,转而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腕。王恩仔细观察,发现是冷凝的水珠积在面罩里,流到脸上脖子上,让他不适。她便不停地用纸巾小心翼翼地伸进面罩边缘擦拭,保持干爽。

电极片也是他攻击的目标,这个无法缓解,只能靠一次次的提醒和温柔的触碰来阻止。每一次触碰,换来的都是姥爷更长时间的紧握,仿佛她的手臂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确定的依靠。

查看尿袋、呼叫护士换药、扶着姥爷拍背……王恩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病床方圆几步内旋转。偶尔得空坐在凳子上,也是立刻挺直腰背盯着监护仪数据。给姥爷更换弄脏的护理垫时,她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难为情,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你养我小,我养您老”,这句话在她心里反复回响,冲散了所有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自豪和责任。

隔壁床的女人,后来王恩知道她叫周敏,这一夜几乎也没怎么合眼。一方面担心母亲,另一方面,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王恩的身影吸引。看着那个瘦削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背影,一次次起身,一次次俯身,动作轻柔而坚定,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勾勒出沉默而强大的轮廓。她心里那股由衷的佩服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震动。这女孩,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大的能量?

天快亮时,周敏忍不住轻声说:“你歇会儿吧,后半夜好像稳当点了。” 王恩回过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却还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事,习惯了。”

然而,清晨相继出来的检查结果却带来了坏消息。姥爷的感染指标不降反升,喘憋更加严重。白班医生查房后脸色凝重,果断决定:“立刻转ICU!”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办理手续,推送姥爷,安慰闻讯赶来的姥姥……等一切暂告段落,把姥姥安顿在ICU外的休息区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加上近二十个小时的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王恩的胃开始剧烈地绞痛起来。她强撑着在医院门口买了垫子和薄被,回到那个熟悉的、充满焦虑气息的ICU家属休息区——其实就是电梯厅一角。

姥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得直掉眼泪:“恩恩,快,快躺下睡会儿!” 王恩摇摇头,胃部的抽痛让她直不起腰,但她知道现在倒下去就完了。她拿出手机,强迫自己订了两份水饺外卖。“姥姥,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我们都不能倒。”

她机械地吞咽着食物,味同嚼蜡,只求胃能舒服一点。食物的热度慢慢熨帖了痉挛的胃,疼痛稍缓。她靠着冰冷的墙壁,铺开垫子,准备迎接不知尽头的又一轮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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