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助理吴悦从办公室探出了个头：“卢老师，你推荐的那孩子来没？”
卢志豪停下擦摄影机的手，笑呵呵道：“马上了，把他放最后一个吧。”
吴悦低头拿笔不知道在记什么，看她写字的速度似乎很忙，扭头瞥了一眼办公室悄悄道：“辛导刚还发了通火，出去换衣服了。”
卢志豪不禁好奇：“里面发生什么了？”
他在辛向博剧组待了半年，不得不说导演虽然年纪轻，但却丝毫不苛待员工，动不动就放假休息，加班还有补贴，时不时还团建旅游。
除了导演本人脾气不太好哪都好，但艺术家都是有脾气的，他也见怪不怪了。
由于他跟辛导搭班也算合得来，索性就签了长期合同待着。
毕竟待遇好福利棒。
他也受赏识！
“有一个试镜的男演员不小心把自己的假发片甩到辛导头上了。”
“还有一个男的喷的香水太浓了，呛得辛导一直打喷嚏…”
“最离谱的是，那边，就那个！看见没！”
卢志豪被吴悦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白面小生捂面啜泣，一头金发，脸上脂粉浓厚，估计打了很多层粉底。
“呃，是因为他头发太黄了？”
“不不不。”
吴悦圆溜溜的眼睛一眯，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男莲花，大庭广众之下演技还敢再拙劣点吗！”
“他叫夏淖，刚刚我看着他用假的不能再假的演技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做作地摔进了辛导的胸膛**裸地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面粉脸在辛导干净整洁黑衣服上！”
卢志豪还没有跟上节奏，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摔进了辛导的怀里？
“呃，可能不小心吧。”
吴悦怒目圆瞪，立刻反驳：“我的眼睛就是尺！”
“胖哥你到底站那边？”
卢志豪摸了摸鼻子，应和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吴悦手里的黑笔无意识地戳在手里的纸上，一下又一下，生生想将纸捅的四分五裂。
卢文豪仿佛明白什么，无奈地摇头。
他正准备回去擦自己的摄像机，便看到一个穿黑色卫衣，头戴白色棒球帽的男生跑了进来。
“大胖哥。”
男生挥了挥手，手臂带动了衣服下摆，白皙劲瘦的腰线漏了出来，仔细看好像还隐隐约约有人鱼线。
吴悦眼前一亮，乌黑圆溜的大眼睛满是小星星。
“胖哥，有这么帅的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
卢文豪挑了下眉毛，夸张地嗐了一声，“我以为你和辛导有什么关系呢，我看你们总是形影不离。”
这话吴悦倒是爱听，她笑嘻嘻地眨巴了下眼睛，步伐轻盈地迎了上去。
“林予川，是吗？”
“是的，我没来晚吧？”
林予川是搭公交来的，下了公交还有段距离，他一路小跑才没误了时间。
额角渗出了些汗，头发被他撩到了脑后，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衬得整个人精神利落。
“不晚，正好的时间。今天在上课吗？没耽误你事儿吧。”
卢文豪递了张纸过去，瞥见他手里的书，突然想起来这茬。
“…放心，下午没课，不碍事。”
林予川脑袋里自动略过教育心理学这门课，下一节是大学生心理健康，他自认为自己心理十分健康，因此也不用上。
所以等于没课。
吴悦伸出手，亮声道：“我帮你拿着书吧，这是你的试演剧本，导演马上就来。”
林予川没说什么，将书递了过去。
眼前这个女孩十分年轻约莫二十多岁，看起来不像经常跑剧组的人，毕竟没有哪个整天在片场工作的人还踩着五厘米的细高跟。
倒像是刚来剧组上班的助理或是实习生，在导演身边混那更是不简单。
他释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谢谢姐姐。”
吴悦心下欢喜，笑容差点没收住。
哎哟这小帅哥笑起来怎么这么青春洋溢。
天啊，他叫我姐姐！声音好听的犯规…
卢志豪看旁边的低头脸红的女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看脸！
他给林予川使了个脸色，示意办公室的方向，又不放心地悄悄叮嘱了一下，“你叫辛导就行。他刚发一通火，注意着点。”
林予川粗略地扫了下剧本，索性词不多，只是情绪切换的要多一些。
他松了口气。
“放心吧，改天请哥吃饭。”
胖哥摆了摆手，“用不着这么客气小川，我吃你一个小孩的饭干嘛。”
林予川看着眼前这位老大哥，真真切切的感到温暖。
“你帮了我这么多，应该的。”
林予川进了办公室，环顾了下四周，只有两三个灯光师和摄影在忙碌，看见他进来了招呼他坐下便出去喊导演了。
他把剧本里寥寥几句台词又记了一遍，开始琢磨人物。
林予川心里狐疑，低喃道：“这剧本怎么这么奇怪。”
片段里没有跟他搭戏的人，通篇像一个失恋的人的心理独白。
[江时雨怒火中烧，猛地摔了手里的手机。
江时雨：不可能，怎么会结婚…
江时雨忽而想到什么又哈哈大笑起来。
江时雨：对…对…是应该结婚。
江时雨蹲下捡起了手机，发出一声呜咽，最终嚎啕大哭起来。
……]
看的他一愣一愣的。
正在他进入情绪时，导演进来了。
个子没他高，但也有一米八。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手里拿着杯咖啡，墨镜遮挡了大半的脸。
“开始吧。”
林予川从开始接触演戏时，便迷恋上了沉浸在角色中的感觉。
他从来没把演戏当做兼职，入戏的过程更像是把自己锁在了安全屋。
在安全屋里，他可以放肆大笑或是崩溃痛哭，起码可以短暂的和自己共存。
他回想自己情绪失控的瞬间，无数个无助又茫然的日夜，那种窒息的感觉瞬间占据上位，连带着林予川此刻的身体都在颤抖。
林予川突然提高分贝，震得在场的人瑟缩了一下，“不可能，怎么会结婚。”
他摔了手里的剧本，止不住的发抖，喘息声断断续续，原地打转。
忽然，他停住了。
辛向博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林予川本应该哈哈大笑，可抬头的瞬间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他伸手动作迅速地立马拂去，似乎很害怕周围有人看到脆弱不堪的自己。
林予川立马接上后面的戏，心里隐隐担忧自己是否演的有些夸张。
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还是没收敛住。
后面他都按照剧本完整地走了下来，完成的瞬间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钱多的活果然不好干啊！
“好！演的好。”
辛向博猛拍桌子起身，“其他人不是演成疯子就是演成傻子，只有你演出了他是精神病的感觉！”
林予川表情僵硬了一瞬，这话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导演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演得不错，就你了。”
制片人周如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样子也挺满意。
辛向博像是突然又有什么急事，拿着手机急匆匆地朝门口走，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往小门走去。
“周如，把前面的剧本给他，我有点事。”
“还有，把门口那个黄毛给我轰出去，别让我在组里看见他。”
办公室外，夏淖不死心地还守在门口。
他看见制片人笑呵呵地不知道对里面那个卷毛说了什么，又递给了他一个本子。
夏淖心下酸溜溜地，又嫉妒又愤恨。
直到被轰出大门，他眼睛还死盯着那个卷毛男生，他刚刚在外面听了半天，好像叫什么川。
没听过这号人物，从哪冒出来的愣子敢抢他的角色。
夏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林予川试完镜只觉得浑身疲惫，他心里惦记着秦蓁蓁，出了门就上了公交车往市中心跑。
傍晚的天色染上了橘粉色的霞光，染出一幅浪漫的油画。
林予川拿出手机记录下来这一刻发给了秦蓁蓁。
——今天的天很漂亮
按发送键的手指悬在一旁，林予川打字的手删了又拼，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他浅浅的叹了口气。
他想象自己的母亲应该在病床上和年轻的护士们讲红烧肉怎么做，围巾怎么织，庆州有几条小路，哪里最热闹…
又或者是安详寂静地躺在病床上，孤独地遥望远方，思索自己后半人生怎么会在小小的床上过。
林予川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手机，神情堪称复杂，“你说我们是不是都活该。”
秦蓁蓁是个可怜的女人，这是林予川给她当了二十年儿子最由衷的评价。
年轻貌美孑然一身的舞蹈家爱上了一个一穷二白的高材生，选择和他一起创业打拼。
故事的开头很美好，可惜生活不是电视剧。
秦蓁蓁未婚先孕，林升创业起始掏不出办婚礼的钱，二人只匆匆领了证。
林予川的到来算是带给了这对新人夫妻希望。
女孩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了林升创业，林升或许发挥了他的高智商，起初公司盈利很不错，二人也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所以林予川的幼年生活其实很富裕，直到他上了初中那年。
公司突然破产，短短几天家里房子被查封拍卖，资产被冻结。
林升野心勃勃自命不凡，最终投资失败一无所有。
他开始拿着仅剩的存款开始赌博，企图一飞冲天，整日酗酒，喝到意识全无还会动手打妻子和儿子，追债的上门便跑，家里被砸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好的。
林予川并不同情林升，这个自诩父亲的男人在他幼年生活几乎只有寥寥几笔，反倒印象更为深刻的是他抡起拳头和林升干架。
直到后来…
“后来呢？”
509病房里，隔壁床的老奶奶满眼心疼地看着秦蓁蓁。
秦蓁蓁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似乎很疲惫，眉头还在皱着，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容貌，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也能看出女人五官明艳动人。
林予川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女人皱起的眉头，眸子里满是落寞，“后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
像陷入了可怕的泥沼一般，坠入窒息的深渊。
如果不是林升进了监狱，他恐怕现在就恨不得提着刀出去杀了他。
林予川压下眼里愤恨的情绪，把袋子里一些新的日用品和补品放在床头柜上，又送了一桶藕粉和靠枕给隔壁床老奶奶。
“下次我再来讲故事，不打扰你们睡觉了。”
“哈哈哈，好孩子。”赵淑玉拍了拍林予川的手，哑着声音和蔼地笑道：“有心了，下次一定要给奶奶讲完后面的故事。”
林予川回握手掌上苍老的手指，柔声道：“奶奶，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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