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斯特给出的行动时间是第二天晚上八点半,这意味着柯内莉娅有一整天的时间安排部署。
时间很仓促,但幸好,她一辈子都在打没把握的仗,习惯了。
“首先,我们需要摸清商船内部情况。”
当晚,在伦斯特离开后,柯内莉娅招来心腹下属——都是跟着她去过教皇国,取得她初步信任的。当着他们的面,柯内莉娅将伦斯特交给她的货船图纸打开,指着内部构造说道,“我需要派人混进货船,耳听为虚,眼见才是真实。”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亲卫们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其实不认同柯内莉娅的做法,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招惹教皇国?哪怕在教皇国的势力撤出翡兰宁之后,他们对神光的敬畏已然层层削弱,却依然不希望招惹这个庞然大物,无端陷入麻烦之中。
可是对柯内莉娅的认同和敬畏让他们说不出否定的话,只能憋在心里。
柯内莉娅没有错过他们的犹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让士兵带着犹豫和怀疑上战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放心,这事自有人背锅,赖不到咱们头上,”她故意轻描淡写,“教皇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眼看和北边的战事快结束了,是时候给利维坦添点堵。”
“让他们知道自己后院不安稳,他们才腾不出手打翡兰宁的主意。”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却解开了亲卫们的犹疑。在他们看来,柯内莉娅无疑是在暗示,这么做是受到教皇国内部的授意,目的是为了争夺国内权柄。
能得到强援支持,还能让教皇国生出内讧,为什么不做?
干他娘的!
“说吧,您需要我们怎么做?”
柯内莉娅勾起极微妙的笑容。
与此同时,伦斯特步履如风地走出窄巷,手里捏着一个巴掌大的白银小瓶,是临走前柯内莉娅丢给他的。
“你上次给我的药,我用了,说实话,效果不怎么样,”她说这话时满脸嫌弃,“这是我自己配的伤药,比你们异端审判厅的好,副厅长大人信得过就留着,信不过就扔了吧。”
伦斯特盯着那只白银瓶子足足看了半刻钟。
“为什么?”他问。
柯内莉娅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我以为你厌恶我,”伦斯特说,“既然如此,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这句话,柯内莉娅开口前沉默了须臾。
“谈不上厌恶,”她说,“虽然副厅长大人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比起我见过的其他人,您已经不算恶劣了。”
“这个世道能看过眼的人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长命百岁就多保重自己吧。”
伦斯特简直分不清柯内莉娅是褒奖还是诅咒。
到最后,他还是带着那瓶伤药离开了芙蕾雅堡,来去身影迅疾如风,避开了守卫,也没有惊动警铃。
走出巷口时,伦斯特脚步骤顿,隐在高檐三角帽下的脸偏向一边,不高不低地开口:“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儿。”
墙头上的野猫“喵”了声,踩着细碎的步子奔远了。不远处的巷角拐出一道身影,黑色风衣长及脚面,竟然是路易斯。
他看向伦斯特的眼神极其复杂,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平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久以前,”伦斯特知道他在问什么,不只是什么时候察觉他的行踪,还有更深远的东西,“从发现有人将胡安之死的真相告诉梅洛斯夫人,我就意识到,审判厅内部有梅洛斯的眼线。”
异端审判厅名义上直属教皇领导,其实内部成分极为复杂,每一任教皇上位,都要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清洗,以确保这把无往而不利的刀只听命于自己号令。
伦斯特是这一任教皇选中的握刀者,他的麾下本该铁板一块。如果被教皇或是利维坦得知,自己的后花园长了杂草,无论是掌控全局的伦斯特,还是充当眼线的路易斯,结局都不会美妙。
“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向圣座汇报?”路易斯尖锐地问,“你应该知道,一旦圣座自己发现真相,会是什么后果吧?”
“借用你的话,可不是一顿鞭子能扛下的。”
伦斯特平静反问:“你明知道梅洛斯夫人的死另有内情,为什么不向圣座或者梅洛斯家族汇报?”
“如果你这么做了,也许你就是异端审判厅的新任副厅长。”
路易斯哑口无言。
没人比他更清楚梅洛斯夫人的死亡真相,因为当晚负责看守的正是路易斯。他本该守在门口寸步不离,可是突然有个黑衣蒙面的神秘人杀出,不由分说地打晕了他。
等他醒来时,屋门大敞,梅洛斯夫人已经不知所踪。
再然后发生的事,所有人都印象深刻,漫天礼花璀璨如星,梅洛斯夫人从高处一跃而下,化作当晚最血色凄厉的流星。
事后枢机团问责,虽然伦斯特担下了所有,作为直接责任人的路易斯还是难逃被记过的处分——也就是在档案中留下记录,日后不论升迁调任都会跟随他,成为上位者参考的重要因素,一辈子也无法抹除。
换句话说,他一辈子的仕途算是到此为止。
“为什么不向枢机团汇报,当晚遇到不明人物袭击?”伦斯特问,“还是说,你知道袭击你的人是谁?”
路易斯垂落身侧的手紧捏成拳,又徐徐松开。
“我没看清袭击我的人的脸,”他用舌尖把上颚牙根挨个舔过,“但我留意到一个细节。”
“那个人右手腕上有一道伤痕,很淡,呈新月状。”
“我记得三年前,有一回出去抓捕异端,那个男人的武器是一种很古怪的弯头长钩。他拼死反击,差点割断我的喉咙,是副厅长大人替我挡了一击。”
“我安然无恙,你的右手却差点被挑断肌腱,自此之后留下了疤痕。”
他抬头看着伦斯特:“不需要枢机团调查,我可以肯定,那晚袭击我的人是谁。”
伦斯特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右手腕。
“为什么不向圣座或是枢机团汇报?如果你这么做了,也许能功过相抵,也不至于前途尽毁,一辈子只是个小小的上尉。”
昔日好友与上下级彼此对视,曾经云遮雾绕的立场自夜色深处浮出形迹。那些隐晦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度将他们割裂在鸿沟两端,可是到了最后一刻,谁也没忍心将对方推落深渊。
“就当还你的人情吧,”长久的沉默后,路易斯耸了耸肩,“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救过我,我替你保守秘密,咱俩扯平了。”
然后他一扬下巴:“该你了。”
伦斯特却不打算与他“一换一”,神情淡漠地一点头,转身走了。
路易斯:“……”
他傻眼片刻,快步追上去:“喂,你就这么走了?一句交代也不给我?”
“你想要什么交代?”
“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梅洛斯夫人?还有,这回商船靠岸,圣座明明点了托勒那小子过来交接,你怎么还是跟来了?那小子人呢?”
“与你无关。”
“喂,别这么冷漠好吗?我可是为你赔上了前程。好歹……好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梅洛斯夫人的?我想了这么久也没想明白,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没什么,只是打晕了她,再灌下一整瓶苦艾酒。苦艾酒会致幻,她醒来时躺在阳台上,通道被锁住,她无法离开,只能在幻觉的驱使下往前走。”
“然后就会撞上被你做过手脚的栏杆,当着所有人的面坠楼身亡?而那个时候,你就陪在圣座身边,所有人都看见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
“算计得太精准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置梅洛斯夫人于死地不可?跟你来翡兰宁的理由有关吗?”
“我说了,与你无关。”
“喂!”
夜色下藏着暗流汹涌,等待着水到渠成的一刻,化作滔天浊浪冲刷过眼前世道。
当阳光再次照耀在湛蓝海面时,翡兰宁港口随之苏醒。小商贩推着小车叫卖各种吃食,前来找活干的无业游民四处逡巡,看到衣饰华丽的“老爷们”就上前自我推销。
里侬和修利亚也在其中,两人故意穿了破衣烂衫,混在找活干的队伍里毫无违和。然而实际上,他们的任务是寻机潜入利维坦雇佣的商船,为柯内莉娅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等待总是枯燥的,里侬实在无聊,用胳膊肘怼了怼修利亚:“我说,你这两天总沉着一张脸,到底怎么了?”
修利亚脸色臭得很:“关你什么事?”
如果换做平时,里侬一定借题发挥,跟他大吵三百回合。但是现在,他看修利亚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同情:“大人有多重视尤菲小姐,大家伙都看得出来,就算没订婚事,也不一定轮得到你。”
“翡兰宁这么多好女人,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修利亚脸孔涨红:“你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我我才没有……”
里侬自诩过来人,听修利亚话都说不顺溜,哪有不明白的?
“我说你……”
话没说完,前面突然发生骚动,不知从哪冒出一股人马围了港口,闲杂人等进进出出,都需经过盘查。
“奇了怪了,”里侬纳闷,“这看着不像是巡查的卫兵啊。”
修利亚也有同感。
敢在兰伯特的地盘上如此放肆,那就只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向静静停靠码头、桅杆上打出教皇国旗帜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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