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酌姆妈脸色难看,可她实则心中知晓,这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但凡有旁的赚钱的途径,她家姑娘都不会走这条路。
之前请的走街串巷的摇铃大夫给温豫瞧病,吃了二十几剂药都没好,如今请了保和堂的大夫给开了药,只吃了一剂,就眼见的精神好多了。
若是只吃一剂,花的钱倒还少,若是吃上个十几剂,光靠她们娘俩做绣活帮工赚的钱,只够一家三口人勉强温饱,连入冬的棉衣都买不起。
温豫好了,便得准备来年春闱的院试,若是考中秀才,家里固然能免赋税徭役,可这准备科考,也不是一般的家庭能供的起的。
若是普通农户,大多都是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供一个有出息的走科考这条路。以前他们家在阳城县有几十亩地,也有商铺,靠着这些收入,一家子不愁吃穿,甚至家里也有丫鬟小厮的伺候,自然能供的起温豫上学读书。
可是现在,光靠她们两个女子赚的这点子钱,实在捉襟见肘。他们家豫哥儿不满十五就考上了童生,到时候真让好好一个举人胚子,去找些账房先生的活计干,把学业都耽误了嘛?
想到这,温酌姆妈难过的哭了起来:“都是我没用,当初小姐救了我,我老婆子跟着小姐也算享了十几年的富贵,现在却没本事护着你跟哥儿,将来到了地下,我怎么见小姐,若是咱们家没遭灾,姑娘便是嫁个员外老爷也使得,与人做妾,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主母心善些还好,有那些个面上和善心却黑的主母,便是受怎样的磋磨也只能自己受着,我的姑娘,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温酌强打起精神,她年纪虽不大,却也并不是无知村女,妾就是妾,哪怕是外面纳进来的良家妾,进了人家的门,便是伺候人家老爷夫人的奴婢,任由打骂磋磨的。本朝虽有良妾不得随意买卖的律法,可在人家府里,关起门来,若人家看不惯你,还不是想怎样整治便怎样整治。
然而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为了哥哥和姆妈她也得挺下去,况且季家是什么人家,还能让她说同意便同意说反悔便反悔吗。
“姆妈,你别难过了,这是权宜之计,我瞧那季家大娘子人不坏,我恪守规矩,总会过得平平安安的。再说我是良家出身,与家生的不同。咱们朝律法,良妾将来也是可以赎身归家的。将来哥哥考中了,手里有了些银钱,便赎我回去,到时候咱们一家又能在一起了。”
“你要怎么跟豫哥儿说这事?他要是知道,怕是宁愿自己病死也不会让你去给人家做妾。豫哥儿的性子你也清楚,知道这治病的钱是这样来的,他怕是……”
温酌默认:“姆妈先别跟哥哥说了,等过几日,我过了门,此事已成定局,以后再慢慢开导哥哥。”
……
过了一日,那位顾嬷嬷又亲自前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丫头,每个丫头手里都捧着东西。
虽然是她家大娘子亲自吩咐的事,然而不过是纳个妾,顾嬷嬷神情难免傲琚,若不是瞧眼前这位温姑娘好歹是秀才之女,这事打发个丫鬟小厮的来办了就是,哪里还用她亲自出马。
叫丫鬟们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放到桌上,顾嬷嬷道:“这里是二十五两银子,与昨儿的五两一共是三十两,是给姑娘的礼金,大娘子和主君都看重姑娘,姑娘进门那日也会摆酒,姑娘女红不错,这匹缎子姑娘便缝制新衣,进门那日还是穿的喜气些。我们大娘子心善,怜姑娘家贫,我们季家也不是苛责妾侍的,除了这三十两纹银,大娘子还赏了几件首饰,为免过门那日,姑娘太寒酸了,丢的是我们季家的脸面。”
温酌曾经也是小康之家,也是有丫鬟服侍的小姐,顾嬷嬷这一番话,看似和软实则软中带刺,句句带着看不起。
温酌垂下眼眸,只温声谢道:“大娘子宽和仁慈,等过门后温酌定会恪守本分,好生服侍大娘子和主君,也劳烦嬷嬷跑这几趟,只是我实在囊中羞涩,实在没什么能谢嬷嬷的,这个香囊是我亲手绣的,望嬷嬷不要嫌弃。”
香囊是藕荷色的,正面绣着吉祥葫芦瓜纹,背面是五只蝙蝠,葫芦瓜又名福瓜,蝙蝠则音通福,又有辟邪的作用。
这香囊的料子并非寻常的棉布,而是绸缎,加上做的看不出针脚,刺绣也精致,荷包下面还缀着温酌自己打的络子。
温酌手里有了那五两银子,给哥哥治病花了一些,便动了点别的心思想多赚些钱,买粗布的时候瞧见布匹行要处理这些绸缎的边角料,她便花了五十文将这些边角料买了回来,都做成精致的香包荷包,卖出去也能赚一笔小钱。
顾嬷嬷乃是季家大娘子徐氏的奶嬷嬷,在新宁伯府便伺候徐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见了这只香囊也要赞一声,这针线确实出挑。
温酌家贫,拿不出银钱,能有谢礼也足以见出这女娘确实有教养,知道规矩。顾嬷嬷面色也缓和了些,叫身边丫鬟拿出纳妾文书。
“这是纳妾文书,姑娘瞧瞧,便按了手印吧,五日后申时,会有轿子来接姑娘,姑娘切莫误了时辰。”
温酌细细将纳妾文书看了一遍,的确无违规之处,想来也是,季家主君到底也是一府府尹,不会在她这种小人物身上做什么手脚,痛快的按了押,送走顾嬷嬷几人,便等着过五日,季家的小轿来接。
等顾嬷嬷一走,温酌脸上温和又有些羞涩的笑容便消失了,她回了屋内,将东西都放到自己和姆妈住的西堂屋。
绸缎是上好的杭绸,触之温凉光滑,颜色则是娇嫩的海棠红,二十五两五个银元宝整整齐齐码在桌上,旁边的小托盘上盖着一张水红帕子。
掀开帕子,便是徐氏赏赐的首饰。
一只银镯子,两根银鎏金的簪子,一只吉祥云纹缀着几颗米珠的步摇,这便是全部的了。
连个成套的头面都没有,温酌叹了一口气,她本就是与人为妾,这几样都是人家大娘子可怜她,为了彰显恩德赏赐的,白来的东西,她还嫌弃什么呢。
她也明白,除了那三十两银子,就这么一点首饰也是要一个不差的带回季家的。
温酌从身上的荷包中摸出一对耳坠子,坠子是银的,下面坠的两颗水滴形的石头呈现淡蓝色,有点微微的透明,坠子的银子是粗银,石头只是普通的青石,当初在当铺,她的首饰都当了,这一对却当不上价格,且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姆妈说,她母亲生前最爱带的便是这对不值钱的耳坠子,说是喜爱那两颗石头,像是泪珠一般,如此才留了下来。
可加上这对耳坠子也实在有些寒酸的过了,这点子银子,温酌是一个铜板都不会自己拿着,都要留给哥哥用,又怎舍得花钱置办什么金银头面呢。
她又摸了摸这匹海棠红的绸子,做了衣裳后也能有不少的边角料,她们老家顺宁府那边便有做绢花的铺子,绢花也分好几种类有绒绒的做法,也有纱面绸缎堆出来的做法。
她向来手巧,学会了几样做法,做完衣裳的边角料也可以做一串海棠绢花,到时戴在头上也不显得太过穷酸了。
打定了主意,她从柜子中拿起剪刀,将缎子铺开,用白石化了线,裁剪起来。
温豫今日又喝了药,精神又更好了些,按照保和堂大夫的说法,大青龙汤药力猛,连吃两天完全发汗后便不能再吃,要吃些药膳温和的食补,将养些日子才能完全恢复。
听见东堂屋有动静,温酌急忙将这些东西都锁进柜子里头,她答应做妾的事,千万不能叫温豫知道,不然她这哥哥是宁愿自己饿死病死,也不叫她受一点委屈的。
“哥,你醒了?”
推开门,进了东堂屋,却见他哥哥下了地,自己拧了帕子净了面手,拿起《孟子》读了起来。
“你病还没好呢,怎的又开始看书。”
温豫不好意思:“我躺了这许多天,感觉身子骨都锈住了,今儿觉得好多了,下来走动走动。”
他们一路逃难过来,路上再艰难的时候,也没卖了温豫的书,只是现在钱财艰难,买不了笔墨纸砚。
温酌那里虽然有钱,现在却不敢叫温豫知道。
温豫虽然看着精神不错,脸颊瘦的都凹进去了,温酌看的心疼,盘算着要不杀只鸡给哥哥补补,只是家里那几只母鸡,正是下蛋的时候,这时候杀了,就没了蛋,再买鸡苗子,又要一个月白吃食,才能长大下蛋,那鸡蛋攒成一篓子,还能拿出去卖钱。
不如明日去割二两猪肉,做瘦肉粥,炖的烂烂的也好入口,大夫正说了,她哥哥大病初愈,最忌大补,还是得慢慢来,先吃些清淡的。
“酌儿,酌儿?”
“啊?”温酌回过神:“哥,你说什么?”
温豫又辛酸又心疼,他知道病了这么多天,妹妹和姆妈支撑着这个家,两个女人很是不易,如今他病好了,身为男儿自是要顶天立地养家糊口。
温豫摇摇头:“没什么,我是问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晚上也绣帕子荷包,你还长身子呢,不好好休息怎么行,我现在好了一些,明日便出去找个工。”
“哥哥刚好怎么能劳累,你要出去做什么工我不同意,明年春闱,哥哥正应该好好准备,哪能一心二用。”
温豫知道妹妹说的再理,只是他是男子,有手有脚的,每天在家呆着靠妹妹养活,总觉得心里别扭。
兄妹二人都是一样倔脾气,心知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说下去便只能吵架。
温豫打定主意,明日必要出去找份工做的。
等姆妈回来,三人吃饭,温豫见两人给他煮白米粥还有个煮鸡蛋吃,她们两人只吃杂米粥,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等到了晚上,温酌是不舍得点灯熬油,灯油也很贵,借着月光将嫁衣赶工缝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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