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

第八日,杨广到访。

他把玩着青瓷杯,茶汤在盏中漾出金褐波纹。"蒙顶石花泡到第三巡,正是火候。"他抬眼,目光沉静,"只是不知,还要闷泡多久?终南山那些乌鸦,吵得人心烦。"

宇文怀璧转身,素白外袍在残照里泛起珠光。"殿下安心,茶香自有透时。乌鸦再聒噪,也啄不破硬壳。待时辰到了,自有鹰隼来啄。"

话音未落,青衣叩门:"楼主,京兆尹王主簿求见,称衙署存档需确认。"

王俭踉跄入内,见杨广在座,身形骤僵。强自镇定行礼,目光却惶惶如惊雀。

杨广端坐不动:"孤在此,无妨。"

王俭颤抖着取出公文木匣,声带哭腔:"下官清查旧档,发现三年前一批盐引...有问题..."匣盖开启,泛黄文书显露,"这批盐引编号,与兵部武库记录对不上,经手人...皆是杨骁旧部..."

木匣落案刹那,窗外暮鼓沉沉敲响。一百零八记,如垂死的叹息回荡长安。

宇文怀璧未立即触碰木匣。她知晓,其中装着足以倾覆庙堂的惊雷。

杨广指尖抚过盐引文书,眼底星火迸溅:"有此铁证,何愁大事不成?孤这便——"

"唳——!"

凄厉鹰唳撕裂别院宁静!

"有刺客!"

短暂平和应声粉碎。

宇文怀璧眸中寒光乍现,袖袍翻卷间已将公文匣塞入杨广怀中。"殿下请携此物暂避密道!"

杨广色变,在亲卫簇拥下疾退内室。

密道暗门合拢的同一瞬,房门轰然洞开!——来的又是"她"!

"青衣"立于门外,面色惊惶,疾步冲入:"楼主!刺客潜入,快随我..."话音未落,她脚下踉跄,直扑宇文怀璧怀中。宽大衣袖里,淬毒短刃直取心口!

这一击狠辣果决,与先前试探判若两人。她终是接到了格杀令。

宇文怀璧不退反进,侧身让过刃锋,素手如电扣住对方腕骨!

"楼主?!您..."假青衣眼中惊惶化作难以置信。

"戏,该落幕了。"宇文怀璧直视她,眼神静如深潭,"三次。你顶替青衣来了三次。第一次探脉,第二次窥信,这第三次...终是等不及了?"

假青衣瞳孔骤缩:"你...早已知晓?"

"从你初次近身时便知。"宇文怀璧指尖发力,玉戒在腕骨压出深痕,"青衣耳后有痣,而你没有。容貌可仿,天成的印记却难复刻。"

"既知如此,为何..."

"为何留你至今?"宇文怀璧唇角勾起冰弧,"我在等。等你主子确信我重伤无力,等终南山乱局扰他心神,更等...王俭今夜带来的东西,逼他动用你这最后暗棋。"

假青衣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惊愕、绝望,还有一丝对家人的忧惧。这情绪只存一瞬,便被戾气取代:"各为其主...我家人都在他们手中..."话音未落,她弃刃翻掌,独臂如毒龙出洞,挟裂帛之风直贯眉心!

宇文怀璧素袖轻扬,指尖若拈花拂柳,在距面门三寸处截住攻势。玉指如叩寒冰,在"阳谷""神门"二穴轻轻一叩。

"咔嚓——"

骨裂声如冰面初绽。

假青衣整条手臂应声垂落,筋络间如万针游走。她踉跄后退,望着扭曲的手腕,瞳孔首映真惧。

"刚极易折。"宇文怀璧声似雪落梅梢,"这路破阵掌,练到九重便该知止。"

残烛投下摇曳影迹,假青衣突然蜷身如虾,独腿扫起漫天尘屑。飞灰蔽目刹那,袖中寒光再现,三枚透骨钉呈品字激射——这才是真正杀招!

宇文怀璧身影在暗器及体时化作流云。素白广袖如鹤翼舒展,在方寸间划出三道玄妙弧线。钉芒没入袖中,竟连衣料都未划破。

"惊蛰。"

短刀应声出鞘。刀身暗沉如夜,唯刃口凝着一线霜华。刀尖轻颤间,似有春雷在云层滚动,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下。假青衣只觉周身穴道随嗡鸣齐跳,内息霎时溃乱。

"雨水。"

刀势转作绵绵寒光,如江南烟雨笼罩四野。每点寒星落下,便在假青衣衣袂绽开冰晶梅花。呼吸之间,她周身要穴已覆薄霜,动作愈见凝滞。

"霜降!"

刀吟骤歇。所有光华尽数敛入新月般的弧线。这一刀带着北地初雪的肃杀,刀过处连空气都凝出白雾。假青衣抬臂欲挡,却见自己的手臂在刀光中无声断落,断面凝霜不见血。

她怔怔望着空荡肩头,直到剧痛如潮涌来。整个人如断线纸鸢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墙壁时,绽开的血花在粉墙上绘出残梅映雪的图景。

队正恰从窗口翻入——这个陇西战场见过尸山血海的老兵,此刻也不禁屏息。三年前那场守城战记忆涌上心头:粮尽援绝时,是宇文怀璧的人冒死穿过突厥防线送来补给。城头火把映着那些坚毅面容,也映着他们肩头深可见骨的箭伤。

"好刀法。"他抹去唇边血渍,眼底映着满地霜华,"末将这趟倒是多余了。"话里带着真诚敬佩,也带着几分自嘲——他本是来还当年人情。

寝阁陷入短暂寂静,唯有烛火偶尔爆响。血腥气缓缓弥漫,与未散的刀意交织。

宇文怀璧指尖掠过鬓边,将散落青丝别回耳后。方才厮杀,竟未扰她半分从容。

她先看向队正,目光在他嘴角血迹停留一瞬:"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队正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比起当年陇西,您的人为我们受的伤,这算不得什么。"话中过命的交情,此刻不言而喻。

这时真青衣才从屏风后跌撞而出,望着墙边渐冷的躯体,膝下一软便要跪倒。却被一股柔劲托住。

"楼主...奴婢失察,罪该万死..."她声音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想到自己竟容这等危险近身,后怕如冰水浸透全身。

宇文怀璧轻握她冰凉的手,声温和却坚定:"记住教训便是。去取安神香,此处需清净。"这简单动作,既是安抚,也是赦免。

待青衣稍定,宇文怀璧才走到刺客尸身旁,俯身揭下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陌生脸庞,颧骨带着军中烙印疤痕。

"果然是他的人。"队正沉声道,目光锐利如刀,"这疤痕是陇西军处置逃兵的印记...东宫连这等死士都动用了。"

此时密道门开,杨广快步走出。他警惕扫视全场,见地上尸首与安然无恙的宇文怀璧,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他快步上前,仔细打量她,确认无恙后,才长舒一口气。

"先生..."他声低沉,眼中神色复杂——庆幸与后怕交织,"方才在密道听见上面动静,孤真是..."他顿了顿,难得流露真切担忧,"若先生有失,孤心何安?"

"殿下放心,尘埃落定。"宇文怀璧平静道,目光掠过地上尸体,"不过是清理门户。"

杨广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恢复沉稳,但眼底欣赏与倚重更深:"处理干净。"他对亲卫下令,随即转向宇文怀璧,最后疑虑散去,化作凛冽杀意:"先生大才,孤今日方知何为运筹帷幄。这终南山,孤定要查到底!明日朝会,便见分晓!"

宇文怀璧微颔首,指尖拂过窗棂上那道三寸旧痕。

终归要亲自走这一趟。想来,御史台那边,也该亮出最后的底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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