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啸裂空。
沉重的鸣镝蛮横地凿入车辕,木屑如碎玉迸溅,擦过前排甲士的铁鳞。就这半拍凝滞,生死已分。金吾卫的动作齐齐顿住——非是畏惧,而是太平年岁的银鱼灯照得太久,筋骨早已忘了绷紧的滋味。
杀机,正贴着这半拍的缝隙,悄然渗透。
“敌袭——!”
队正的嘶吼炸响。几乎同时,坊墙黑影垂落,数点弩机寒光骤亮。
“咄!咄!咄!”
箭矢不取人命,专钉盾缘马蹄,在青石板上撞出一溜溜火星。这不合章法的打法,让几个已弓步沉腰的兵士一怔。
“在墙上!”厉声示警划破夜空。
阵型移动间,两名士兵肩甲相撞。示警者下意识摸向腰间号角,却捞了个空——才想起今夜配发的是铜哨。
就在这心神微散的刹那。
“嗖!”
又一支弩箭,如暗处弹出的毒信,直噬车窗!
“护驾!”青衣的惊呼被金属撞击声切断。
“锵!”
一柄横刀如铁闸般架起,死死封在窗前!火星爆溅,弩箭被猛地磕飞,歪斜扎进道旁立柱,箭尾急颤。
出手的军士虎口震裂,血顺着刀镡流淌,人却如磐石屹立。
真正的搏杀,此刻才轰然引爆!
黑影如鸦群扑落,短刃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甲胄不及之处。
“结阵!迎敌!”队正眼眶欲裂,横刀出鞘,悍然迎上。
“杀!”百战精锐的本能苏醒。盾牌踏步前顶,横刀毒蛇般刺出。长街上金铁交鸣,厮杀声混作一团。
激斗正酣,谁也未料——一支先前被格飞的流矢,竟“噗”地穿透车窗绢纱,狠狠擦过宇文怀璧左臂!
“呃!”
素白衣袖应声裂开,血色在月下晕开如残梅。
“楼主!”青衣回头,声调已变。
这抹殷红,瞬间点燃所有护卫的肝火。
“死战!”队正刀势狂野,以伤换伤,硬生生劈退两名黑影。
袭击者见目的已达,迅速退入黑暗,如滴水入海。
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
直到此刻,那声因搏杀而迟滞的“结阵!”命令,才带着喘息落下。
残存甲士靠拢成圈,将马车护在中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混杂着车厢里逸出的冷香。
那个被撕开的“袭击”口子,连同楼主臂上那道真实的伤口,已沉沉压在每个心头。
“人……真走了?”年轻甲士喘着粗气问。
“守好位置!查看伤亡!”队正低吼,目光焦灼地扫过马车,又铁锥般刮过幽深阴影。
他快步走到车旁,看着车辕上深入的鸣镝,眼皮猛跳。车厢内的情况,更让他心头一沉。
“王五,赵六!”他沙哑下令,“立刻去金吾卫衙署和京兆尹府报信:云阙楼主遇袭受伤!疑犯是军中死士的路子!”
命令出口,所有犹豫被瞬间斩断。想起清晨那道“协防永嘉坊”的密令,想起中郎将语焉不详的手谕。
“转向!”他咬牙挥手,“去永嘉坊,晋王别院!”
无人质疑。幸存金吾卫结成紧密阵型,盾牌顿地成墙,横刀雪亮指天。车轮碾过青石板,向别院方向警惕移动。
每一片屋檐暗影,每一个巷口拐角,都仿佛潜藏着未尽杀机。
接下来的三日,秋意渐浓。别院银杏叶缘,金黄更深。宇文怀璧“静养”如常。
外间关于她重伤的传言绘声绘色,而她临窗翻阅各方消息,面静如水。
此时长安朝堂的视线,已被引向终南山。
第一次奉密旨入山的御史,三日后无功而返。他们在标注的地点只找到一座早已搬空的木工作坊,连地面积灰都均匀得可疑,仿佛被刻意清扫过。
东宫气氛为之一缓。
第五日,御史中丞亲选精干吏员再探。这次在废弃矿洞深处发现了新的矿渣与杂乱的车辙印记,更找到一个愿意作证的山民。那山民战战兢兢地描述曾见官兵模样的人夜间运送木箱,然而就在御史准备详细询问的当夜,山民便“意外”坠崖,只留下雪地上几道深浅不一的拖拽痕迹。
线索再断。
第七日,第三批查案人马顶着凛冽秋风入山时,迎面撞上太子亲信卫率的“巡山营”。对方关防齐全,态度强硬,称奉令封山操练。侍御史仔细核验对方鱼符与公文,发现签押日期竟巧妙地被提前到了他们接到查案敕令之日之前。双方在山道对峙许久,御史愤懑而归时,却在山脚捡到半枚被遗落的调兵符——那形制,分明是东宫卫率专属。
“他们竟敢如此!”年轻御史气得摔了茶盏。而关陇官员则在宴饮间谈笑:“终南山本是皇家林苑,御史台莫非想挖前朝宝库?”
消息传回东宫。
太子杨勇惊怒摔砚。幕僚封德彝温言安抚:“殿下稍安,山中首尾已净。”话语微顿,“倒是那位云阙楼主……此番‘遇袭’,时机精准。金吾卫协防永嘉坊,转头进了晋王别院……这里头文章不简单。”
杨勇面色阴沉:“宇文怀璧……这女人,终究投靠老二了。既然敢‘重伤’,不如就让她永远‘重’下去!还有那个王俭,一并……”
“殿下不可!”封德彝急忙打断,“此刻下手,无异自招。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终南山,再把水搅浑。”他压低声音,“可让人弹劾晋王结交江湖势力,私募武力。再把‘寒鸦’线索往突厥细作身上引……”
很快,弹劾晋王“交通匪类,图谋不轨”的奏疏秘密草拟。同时,数名御史突然联名上奏,质疑兵部武库清点存在疏漏,请求彻查——这看似无关的举动,实为试探皇帝对军械流向的关切程度。
暗流无声漫过宫墙。
隋文帝杨坚对御史台受挫的回报,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但内侍察觉,陛下翻阅禁军将领履历与藩王动向奏章的次数,明显频繁。这份异样沉默,为后续雷霆埋下伏笔。
风雨欲来。
京兆尹元孝矩内心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做表面文章。一些中立官员或暗中示好,或紧闭门户。而被多方聚焦的王俭,在重压下几近崩溃,最终选择投向晋王阵营。
所有消息汇入别院那方静谧天地。宇文怀璧指尖轻拨琴弦。一切皆在预料。
青黛正为她斟茶,轻声禀报:“楼主,药已煎上,奴婢需去守着火候,约莫一刻钟便回。”
“去吧。”宇文怀璧目光掠过她左耳后那粒极细微的小痣,淡然颔首。
这已是三日来的第三次。每当青衣因故离开,那个“赝品”便会掐准时机,以青衣的样貌前来禀报些无关紧要的事,借机观察她的“伤势”与动静。
第一次,是在她“重伤”昏迷时,来探她的脉搏真假;第二次,是借着送点心的名头,窥视她与外界联络的渠道。
宇文怀璧心知肚明,却每次都配合地演了下去。她甚至故意在對方面前,流露出对王俭其人的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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