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冬日的阳光仍旧刺眼，落在身上却暖融融的。
金灿的晨光穿透医院洁净的玻璃门，逐渐在姚允墨的轮椅边舒展开来。
门诊的人越来越多了，但元初还没办理好出院手续。他生涩地转动轮子想停到更边缘的角落里去，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孩童撞到。
“妈妈，这个哥哥这么年轻为什么坐轮椅啊？”
妇女连连抱歉拽着人就走，姚允墨看着孩子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眼中泛滥着笑意。
其实这两个月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他的身体已经透支太多了，走两步就累得慌，这把轮椅甚至不是元初租的，而是买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干燥的手掌，然后不自在地搓了搓，侧头看向蹲在角落里发呆的大暑。
听元初说大暑是在大半夜悄悄凝神的，面朝墙壁背对着卧室，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把人吓得不轻。开口就是“白蒙我”的庄稼汉子。
他好像和所有人都不熟，不言不语的，沉默又好奇地观察着医院里来往的行人。
似乎是感受到姚允墨的目光，他“腾”的一下站起身，几步跑到姚允墨跟前，问：“想去哪儿嘞？”
“帮我推到那边去吧，谢谢哩。”姚允墨指了指靠边的角落，声音轻轻的，像是要碎在嘈杂的人声里似的，“你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大暑摸了摸汗湿的脑袋，憨厚地笑了两声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阳光虚虚地镀在姚允墨瘦削挺直的后背，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轻得像羽毛落地，姚允墨垂着眼，看见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指节泛着青白，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阳光越发明亮，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想抬手挡挡光，胳膊将将抬起，便觉一阵虚浮的累，指尖颤了颤又落回膝头，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
大暑站在一旁，抓着草帽笨拙地往姚允墨头顶递。
“小道长。”
元初快步穿过攒动的人影，手里捏着厚厚一沓的出院小结，边角被指尖攥得有些发皱。
他额角带着薄汗，眼里却亮着松快的光，“好啦，我们回门诊找医生。”
姚允墨闻声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他扯出个极淡的笑，轻轻应了一声。
元初走到近前替他理了理碎发，指尖不经意触到额头只觉一片微凉。大暑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元初将小节塞在轮椅背后的口袋里，从善如流地接过轮椅把手，对大暑道：“雨水和春分已经在医院大厅门口等着了，你先去和她们汇合我和小道长一会儿就来。”
这是一家新改建的医院，连垃圾桶都是崭新的，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流量太多，等了三四个电梯两人才堪堪挤上去。
乌泱泱的人群大多是在二楼门诊下去，元初推着姚允墨在角落里喘了一口气：“早知道留个电话了。”
姚允墨笑：“很重要的事？”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想。
“很重要。”
二楼每个门诊办公室门口都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靠着的一团一团地挤着，唯独6诊门前空荡荡的。
“大夫，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刚走进去远处就迫不及待地拉了凳子坐下。
老医生扒拉了一下老花眼镜，盯着电脑屏幕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不知道点了什么才转头看向元初，挂上职业微笑：“不保真，你就当笑话听。”
元初看着他慢悠悠的动作，心知对方这是不太想说的意思，办公室里一下静默下来。
“我还挺爱听笑话的。”姚允墨就这么眨巴着大眼睛直愣愣来了一句，把老头逗得大笑，笑完了瞥了一眼元初道：“当年的事闹得还挺大的，最开始是在城郊发现了一具被乱刀砍死的女尸。”
“也不能这么说，据说当时剖开发现身体里头全是死萤火虫，一水的雄虫。身体构造接近爬行动物，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写。”
元初皱了皱眉，没吱声儿。
如果时间线上都是真的，那么那些怪物是怎么来到这个时间节点的？起码元初认为眼前的世界应该是独立的、无鬼怪的。
他承认世界的物质性，但他也认为现有认知之外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只是哲学上没有二元论一说。
“那后来呢？找到凶手了吗？”姚允墨问。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皱眉思忖了一会儿道：“找到是找到了，是她女儿，但是……”
“但是什么？”
“她女儿也是个可怜见的。诶，你们晓得长清观那个凌微道长不？”医生喝了一口水，“那女孩儿好像是十二岁那年被封印了。当年其实闹得人尽皆知，但太玄乎了，都不让说。”
元初大脑几乎停止运作，他愣了半晌才问：“所以当时是怀疑他们一家都出了事变成怪物才会发生这个案件的？包括性.侵案也是这样断的？”
“是。”老医生低头应了一声，双手交叉轻轻搁在桌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后来才察觉到那栋楼里几乎所有人都产生了异变。”
“恐怕那个女孩儿才是最正常的那个。”
元初茫然地点头，他的眼神几乎不能聚焦，在办公室里随意飘散着。窗户开了很小的缝，窗台的兰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姚允墨向前推了推轮椅，将手腕搭在他肩膀上借力凑近了些，问：“那您听说过那里住着一位中医吗？”
“对，姓周，叫周乐。”元初冰凉的手交握，攥出一手湿汗，“听说很厉害，打听来是想带他去调理身体的。”
老医生迟疑地抬头道：“周乐？没听过，是不是读乐啊？音乐的乐？他家是祖传的中医，现在在钟山东路那个人民医院挂着呢。”
“很年轻一个医生，看着像未成年，我是信不过。”老医生撇撇嘴，元初顺势问他：“那您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圣手？”
他身子前倾，将老医生挡了个严严实实，手腕无意识地抵在桌沿，压出一道极深的红痕。
姚允墨眨了眨眼睛，整个人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刻意回避着，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凝在元初手腕间他送的檀木珠串上，忽然眼热，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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