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诚这一晚那叫一个生气啊。
明明说好的要用一条鱼搅活这滩死水，结果不仅一点效果没起到，还让鱼也淹死在水里了。
厉诚憋了一肚子气，无奈手头还有点工作要收尾，于是把阴阳的话暂且按下不表，预备等到回家之后再教训这条鱼。
可就在他刚一到家张嘴要骂人的时候，这条鱼却忽地将一碗馄饨端到他面前。
莫佳一回来换成了洗得有点掉色的家居服，这会还系着做饭的围裙，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吃馄饨吧师傅，稳稳敦敦。”
馄饨在本地方言里的谐音是“稳敦”，意思安安稳稳。
当地人因而酷爱馄饨这种食物，生日要吃，过节要吃，出门要吃，回家也要吃。
以前家里长辈觉得这种食物吉利，时不时就给他做这个，后来老的一辈不是走了就是下不了厨，便只有张姨做。
等他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单过，已经连着很久都没吃过了。
厉诚那些要怼她的话还怎么说啊，他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愤愤然夹了一筷子馄饨。
再欣欣然吞下去。
“回来之前我还真挺担心的，怕你把我这弄得翻天覆地。”厉诚连吃了几个馄饨，才有空跟她说话。
莫佳撇了下嘴，有点委屈的样子：“都说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顶多是把你的冰箱弄得翻天覆地。”
都说了莫佳前阵子闲，她在办公室里一看就是一整天书，回来可不想再在知识海洋里徜徉，于是变着法儿地做馄饨、做团子、做各种好吃的塞冰箱。
她以前就很喜欢做饭，但受限于条件总是没办法施展，现在一下子拥有了梦想厨房，简直就像耗子掉进了米缸里。
莫佳几乎把厉诚厨房里的所有高档电器都摸了一遍，此刻还真有点不放心地问：“你不会让我交使用费吧？”
厉诚把空碗往莫佳面前一推，说：“不会的，顶多收你点折旧费。”
“……”莫佳苦着脸去给他再盛了碗。
厉诚吃起第二碗，才觉得有些不对：“为什么我每次吃东西的时候，你都只是站在旁边？”
莫佳心想你这才发现吗？咱俩都维持这种局面好久了。
“我等你吃完了，再随便去对付点儿什么。”莫佳说：“像我们这样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是不配跟您这样的大佬坐在一张桌上。”
“是这个理没错，”厉诚居然也敢认：“那你以后就别怪我把东西全吃了，一点也没给你剩。”
厉诚不激她还好，这么一激，莫佳索性去厨房里盛了一碗，大咧咧坐他旁边：“但我觉得你一个人吃饭也挺孤独的。”
厉诚依旧大言不惭：“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莫佳已经开始后悔没往他那碗里加点哑巴药。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都做什么了？”厉诚随口问。
莫佳却一下很紧张，像个被检查作业的小孩，老老实实道：“就好好工作呀！每天早上我都会提前去把办公室打扫一下，再认认真真地看书学习法律。”
“打扫办公室？你这是家务做上瘾了？”厉诚皱眉：“公共区域有保洁打扫，每个人只用管好自己那一片，就这么一点点事情还至于使唤你吗？”
他语气虽然严厉，字里行间细品却有一份温情。
莫佳一下子就感动了，说：“不是他们使唤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我是新人，理所当然要多承担一点。同事们都对我特别好，每次见我打扫，都让我休息。”
可她并不想休息，很想跟着大家多做案子。莫佳心里一动，想跟厉诚说说她融不进集体的事，可转念一想，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有什么问题要自己解决，别总想着会有人帮你兜底。
厉诚听着点点头，说：“那他们还不算不错，我很不喜欢来个新人就使唤他倒茶倒水。大家都是来干工作的，只是时间有先后，谁也不比谁高贵，没理由浪费别人的时间**毛蒜皮的小事。”
莫佳听着更觉得感动，要是职场里人人都像他一样善解人意，那新员工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工作氛围也会越来越好。
“以后别做这些事了，上班就专心高效工作。如果我在所里的话，还能允许你每天中午提前半小时走。”
莫佳更加感激涕零，却听见他说：“你先回来把饭给做了，不用太丰盛，能有两个菜就行了。”
厉诚一脸认真：“我还是不喜欢拿饭盒吃饭，虽然有保温效果，但捂到中午，总觉得味道没那么好了。还是回家吃吧，吃完了还能睡一会。”
莫佳只觉得被雷劈了似的，刚刚还在心里夸他是职场清流，结果下一秒他就让自己破防。
原来不是不想让人使唤她，只是想让她只供他驱使！
偏偏莫佳有苦不能言，毕竟这都是她同意的呀。莫佳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但她心里总有点不舒服，于是找补似的，大着胆子向他道：“那你以后要多教我做案子。”
厉诚看她一眼，想也没想：“可以。”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莫佳心砰砰直跳，总担心是不是会有诈，于是低声下气表忠心道：“那我再也不做著作权案子了。”
厉诚思索几秒，居然舍得把筷子放下来。
“其实你跟周凯都有点误会我意思了。我并不是对著作权案子有意见，事实上我有几个朋友精耕著作权领域，做出过好几件漂亮的案子。我只是觉得在美术作品这一块的批量性案件，大家在接的时候要慎重。
“这类型的案件相信你也发现了，判定难度并不高，证据的搜集也相对简单，只要当事人给出需求，很快就能批量生产。现在经济不行，想靠这类案件回血的当事人会越来越多，诸如这样的案子也会越来越多。但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面会出现一个矛盾？”
厉诚讨论到专业性的问题时，面目可憎的程度一下便减轻不少。他好像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即便是最枯燥乏味的工作，经他口一说出来，就极容易吸引人跟着他的节奏去听去想。
但莫佳不是个好学生，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案件的数量在爆发式增长，但法院里的法官数量却很难跟着变多，这就是现在我最大的矛盾。这几年不停去提诉源治理，目的之一就是给法官们减负。现在这类型的案子能调就调，不能调的就先压着，周凯那被压了一年半载的案子也不在少数。
“这都还算是好的，案子送过去了慢慢总能处理，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但最近连着好几个地方的法院都出台指引，提出十件以上的规模化诉讼就要进行约谈。既然法院没人能处理这么多案件，就要在源头上把口子扎起来，不让这么多案件流进来。
“你们案子里涉及的产品多是玩具和工艺品，被告所在地重合度高，你们现在能一次性能往一个地方的法院送一两百件案子，但以后等他们渐渐都把口子扎牢，一次只能送十件，这要怎么办？
“这种案子标的额本来就小，不管是和解还是判的金额都不多，现在周凯之所以愿意做看中的就是量大管饱，但如果连这点优势都失去了，这种案子又有多大意义呢？”
厉诚重新拿起筷子细嚼慢咽：“这种案子给你练练手还行，周凯都是老律师了，如果一直依赖这种案件，无异于是温水煮青蛙。哪怕有一天不想干了，要转去另一种，他未必还有能力能应付下来。”
他这么一说，莫佳立刻就懂了。原来他不是嫌案件简单重复，也不是嫌标的额小，只是敏锐地察觉了风向，在失与得之间做出了选择。
莫佳若有所思地说：“我懂了，师父，其实不仅仅是这类美术作品的著作权案件有这个问题，很多外观设计的案子应该也会有同样的问题吧？”
外观设计专利是专利权中的一种，顾名思义，这种权利保护的是工业品的外观。因为限定在工业产权，一般来说，外观设计保护的种类相较于著作权中的作品要小一些。
厉诚拿微微吃惊的表情看向莫佳：“看来最近是没少看书，还会举一反三了。部分外观设计的案件是会有这种情况，而因为专利案件一审就在中院，我想这个口子会扎得更紧。”
莫佳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厉诚第一次夸她，她有点得意地笑了笑，刚准备说自己是看了不少书，就听厉诚道：“你把外观设计专利的概念背一下，也即《专利法》第二条第四款。”
“……………………”莫佳默默吃了几口馄饨，头也不抬地问：“那什么，你明天想吃什么？”
厉诚知道莫佳这是跟他打岔，但看在吃的面子上也没追究，接着问道：“我最近不在，就没让人送菜过来，家里应该没吃的了吧？”
莫佳点头：“早就没了，我正打算一会儿吃完了去买点儿呢。这个点菜场肯定是不开了，只能去超市淘一淘。”
“什么超市啊？”
“家门口不就有一个吗？”
“那种普通超市怎么能行啊？”厉诚一脸嫌弃：“谁知道那些菜是怎么来的，农药残留会不会超标。之前咱们吃的都是可都是从城市外的农场送来的，保证新鲜采摘有机健康。”
又来了，又来了，那副令人生厌的丑陋嘴脸。莫佳都不想揭穿他：“师傅，在我来之前，你可是吃外卖度日的。”
“……”
“你今天吃的馄饨里面的青菜，是我在菜场外面找老乡买的。那儿坐了一溜人，我再三询问谁家用的大粪才最终确认买的谁家。”
“……”
“你一直窝在大别墅里可能不太清楚，蔬菜这种东西就是要晒好阳光浇过大粪才好吃。”
“……”
明天要休息。记得收藏哦。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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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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