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这玩意儿就是封堵的洪水。
要能一直压制得住,危险就能过去了。
可一旦哪里开了口子,便只顾倾泻而下。
莫佳原本只是觉得眼睛鼻子很酸很堵,但还能忍受。直到蓦地被人从后面一拍,像晃了一缸满水,便无奈被逼出了几滴眼泪。
谁能想到这一下便犹如决堤,反正脸都湿了,也无所谓再湿一点,她眼泪珠子一颗大过一颗,倾盆大雨似的哗哗流了下来。
等再过几秒,哭也已经无法迎合满心的愤慨悲切,她吸溜几下鼻子,嘴巴哆嗦着张开,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哇哇起来。
厉诚一时都看得有点呆了,鲜见地一遍遍自省。
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这才导致她哭得不能自已?
他态度是有点硬,但也实在不至于让人哭成这样……吧?
那是有什么事?
一定很严重吧!
毕竟她流落街头那天,也没有今天这么悲痛欲绝。
厉诚看她哭成了火炉上烧开的水壶,一张脸像是被洗过似的,盖上一层又一层泪帘。
脑子里已经把可能发生的不幸一一想过。
而越想就越觉得这姑娘不太容易,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确实是有一点过分。
要不是这难得一遇的善心突然溢出,厉诚也不至于亲自去抽了几张面纸递到她面前。
莫佳正哭得认真,接过来直接怼眼睛上,要盖住泉眼似的一通抹。
厉诚清了清嗓子,指指她面中位置:“鼻子也一起擦擦,鼻涕都进嘴巴里面了。”
可能是错觉,莫佳愣住几秒后,哭得更加投入了。
厉诚无奈叹了口气,索性把纸巾盒直接抱过来,连着抽了好几张纸,胡乱地给她擦过几次鼻子后,抽纸捂住她嘴。
莫佳又是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匆匆跑步进来,又猛地刹住。语气颇有几分尴尬道:“……你们还没走么。”
厉诚迅速把手收回去,跟着莫佳一起转头去看。
余清子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也还好是职场老江湖了,她嘴角牵动几下,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意,又快步走了进来。
“突然想起来有材料没拿,火急火燎地开车过来。”
再自然而然从他俩身边走过:“夜里还有点凉呢,你们出门记得穿外套哈。”
这一下子,尴尬的成了莫佳。
她从厉诚手里拿过纸巾,把脸仔仔细细擦了个遍。
对面厉诚正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她很是不好意思地睨了他一眼,抿抿唇。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并往外走,进电梯。
莫佳指着电梯按键道:“你车停在哪一层啊?”
厉诚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纳闷:“啊?”
莫佳倒是还挺坦然的,说:“都这么晚了,你送我一下吧。”
厉诚:“?????????”
莫佳揉揉肿胀的眼睛:“而且我都这么惨了。”
厉诚更加:“???????”
***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的,厉诚到底是没甩开莫佳这跟屁虫,等两人都坐进车里,他好奇:“到底出什么事了?”
莫佳鼓着腮,踟蹰好一会才轻声道:“你先把车开起来呢。”
莫名其妙的,厉诚只觉得这姑娘近来说话做事都越来越神秘莫测的,就听她道:“我怕一会儿说了,你把我从车上丢出去。”
“……”厉诚:“我就是开着车也能停车把你扔出去啊?”
莫佳一本正经:“那不怕,在大街上,你多少能收敛点。”
等车驶出大厦,汇入主干道,莫佳也已经调整好情绪,大着胆子,把那件案子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再次进行复盘,她依旧被那种挥之不去的失望、沮丧,甚至是被辜负被背叛的感觉所紧紧包围。
鼻子也又一次酸了起来,眼睛疼得随时又要落下泪来。
而越往后剖白,她就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厉诚一连串冷笑嘲讽抛过来,让此时此刻的她更加无地自容。
——然而,预想中的这一场面却没有如期上演。厉诚很安静地听完了她的陈述,却在她开始自我批评的时候及时打断。
厉诚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平铺直叙道:“你还是个新手,遇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也不知道平时是不是被他虐惯了,莫佳这会儿只觉得有点意外——平时这男人可极少会说这样熨帖的话。
心里一旦放松,人就容易得寸进尺,莫佳紧紧盯着他道:“那你在新手期的时候也跟我一样犯过同样的错误吗?”
厉诚皱起眉,瞥了她一眼:“多此一问。”
莫佳:“有没有嘛?”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遇到的问题也各不相同。”
莫佳:“有没有嘛!”
“你何必事事都要跟我做比较,就算是我也犯过错又怎样?我还是你领导,你还是我下属,即便再多给你时间,你也到达不了我的高度。”
莫佳微微眯起眼睛:“所以你也犯过类似的错误。”
厉诚看都不看她:“我还是那个我,出道即巅峰的我。”
莫佳坚持:“你也犯过错。”
厉诚把车速降了下来,冷笑威胁:“我真挺想把你扔出去的。”
莫佳直接侧坐过来:“是什么事呀,居然能把你也忽悠了?”
“……”厉诚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适可而止啊?”
莫佳托着下巴,眼神闪亮,一副坐等吃瓜的样子。
厉诚被缠得毫无办法,妥协坦白:“我刚入这行不久,遇到过朋友推荐的一个案子。当事人算是科技新贵,那一阵子热度很大,连着参加了几个很重磅的会议,被一众重量级人物接见过。”
莫佳当即觉得好奇:“这个人我认识吗?”
厉诚压根没理她,接着道:“当时就是缺乏经验和阅历,一下被这种光环所迷惑,所以在他抛来一个专利侵权纠纷的时候,只对专利情况做过对比分析,觉得能赢就直接接了。”
处理专利侵权纠纷,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对专利进行侵权比对,一个案子究竟要往哪个方向发展,很大程度是受这一步的影响。
莫佳疑惑:“是你说的这个科技新贵拥有专利吧?别人侵他的权吗?如果你都判定侵权了,会出什么岔子呢?”
“是他的专利,从证据材料里看,也的的确确是别人侵权了,我前期搜集的材料和根据专利权利要求做出的判断都是正确的。但等到庭前交换证据的时候,我才发现当事人给我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莫佳听得腰板都挺直了:“什么?”
“他与对方当事人曾经公事过一段时间,这个专利算是他们一起研究出来的。当时对方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前景,就没打算申请,后来发现我当事人申请后,他也没什么反应。”
莫佳倒吸口气凉气:“那个科技新贵怎么能这样,都找律师打官司了,居然还说一半留一半的!这个专利既然有对方当事人的心血在,那他是要主张在合理范围内使用而免于缴纳专利费用吗?”
厉诚摇头:“更加严重。对方当事人是个相当老派的人,一直反对专利保护政策,认为智力成果应该无偿奉献给社会。所以,他直接给了现有技术的证据材料,试图直接无效掉这个专利。”
现有技术抗辩是专利侵权案件中常用的法律抗辩手段,被控侵权人只要证明其使用的技术属于专利申请日之前已公开的现有技术,就可以主张不构成侵权。
厉诚说:“案子准备阶段,我很细致地搜集过这方面材料,但人家是公开在朋友圈里的,后来又设置过仅三天可见。但不管怎么样,这也是公开的一种方式,而更嘲讽的是,那条朋友圈下面还有我当事人的点赞。”
“……”莫佳只觉得无语。厉诚的专业性毋庸置疑,他可以将一个技术、一件专利研究透彻,却不能预料到人为因素会从根上破坏这件专利的稳定性。
“所以,做好一个案子,不仅仅要与对方斗智斗勇,还要尽可能多的掌握自己当事人的信息,全方位挖掘并补上案件里可能存在的漏洞。更重要的,永远要记得从客观事实出发,不能被一些外在因素或是主观情绪所影响。”
莫佳连连点头,不由感慨:“咱们这工作里的坑可真多啊,我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
厉诚又是一阵冷笑,重回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才哪到哪啊。”
莫佳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她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个官司,你后来是打输了吗?”
厉诚表情越发欠揍:“我还真怕你不往下问了呢。”
莫佳:“……”
“那天跟他一起去开庭的,还有个跟他举止相当亲密的女人。正好我提前对他做过背调,外界一直传闻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可他身边这位女士跟他太太完全两模两样。于是我让人赶紧查了下那女的,发现两人是上下级关系,那女的一直未婚,但前两年却突然有了个孩子。”
“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其实现在单亲妈妈挺多的。”莫佳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是什么,又莫名想辩解几句。
“也有可能啊,不过我把材料转给对方看了之后,他们很快就同意和解了。这个案子显然不能算输,但也挺让人窝火的,从法院出来之后,我立刻就把当事人拉黑了。要不是这两年他的事业再上层楼,手底下的企业如日中天,而我团队里的你们一直拖我后腿,我才不可能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含泪赚他的钱。”
喂喂,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说着说着就骂起自己人来了。莫佳只能赶紧表忠心:“师傅,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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