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聚于屏风下的茶室中,两个细长椅子相对而立,窗外阳光透过缝隙,将光坠入这朱漆茶桌上,悯月慢条斯理,先将茶饼用微火烤制,去除茶饼中的杂味。
悯现有些不耐烦:“从这步开始,你也太耐得住气了吧。”
“现姐姐莫急,好茶需要慢慢品鉴。”
右手用镊子夹住茶饼放置茶焙中,左右晃动让火烤均匀:“现姐姐应当见过那位姐姐了吧。”
“你既然给了我香囊,应当知晓我去哪了吧。”悯现盯着面前的茶饼:“再烤,就过了。”
于是,悯月将茶饼放置碟中,静等窗外清风将它吹凉:“那现姐姐可否知道,那同心方胜香囊,应有三个。”
悯现疑惑不解:“那香囊的形状少有,应当是那位姑娘自己制的。”
“是那位姐姐制的。”悯月将详情全都告知,“那日我到过如月酒楼,那位姐姐名叫芙鹅,本是如月酒楼的招牌,买笑不买身,是为情郎守身如玉,但没想到却因此引来那么多好色之徒,越是无法得到,便越发垂帘。”
悯月用手探了探茶饼,还是温热的,便不做动作继续说:“于是绣好了两个香囊,一个挂在自己腰间,想以此将那些人赶退,一个寄给她的心上人,以表明自己的心,可谁知误将明当作悯,递给了悯阳。”
“所有,悯阳误将自己当作了芙鹅的情郎。”
悯月嗤笑:“何止如此,既知晓是误会,还不肯承认,招呼着他那几个好友,便污蔑芙鹅姐姐失贞,背着他勾搭淫夫。”
“话倒是让他说耍了,舒气了,只留芙鹅日日以泪洗面。”
茶饼已然冷却,悯月将茶饼放置茶碾中细细研磨:“于是,这香囊随手一甩,便扔给了我。”
“然后,你又将这被晦气之人碰过的东西递给我。”
“你扔了也可。”
“嗯,扔去大漠了。”
悯月盯了她一眼:“现姐姐还真会讲笑话,但不好笑。”
悯现便不说了,问她:“所有呢,与你何干呢。”
“你行侠仗义,助人为乐吗?不像是那么好的人。”
悯月碾茶的手顿了下,细碎的沙沙声也停下,随即,声音又出现,只不过更加激烈。
“我当然不是个好人,可姐姐是呀。”
“我只是给现姐姐一个理由,一个即使让他身败名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也不会让姐姐脏手的理由。”茶饼已捣碎成细末,放入茶罗筛滤,最后放入茶盏倒入少量沸水,已成。
悯月用手抵在茶托上,移到了悯现的面前,再说:“现姐姐,点茶可谓是最后一步,茶质是否优良,皆要看姐姐的了。”
“简单。”悯现持茶筅,手腕搅动,“他既然用一女子贞洁约束,那我便用男子德行规训他。”
产出的绵密泡沫,柔软细腻,面成奶白,附着在水面上,久久不脱落,是为绝佳好茶。
“那我便静静品茶。”
悯现摊开手:“你不做事?”
“要我干嘛。”
“钱。”
悯月瞥了她一眼,愤愤不平:“你让杪秋找闭玉取一贯罢了。”
悯现直白:“不够。”
“你不要太过分,钱多重要。”
“好看的戏,价格自然高,给还是不给?”
“给,去取便是。”
悯现笑得开朗:“多谢悯月妹妹了。”
悯月喝了一口,指桑骂槐:“这茶一般。”
悯现不顾她了,起身离开了。
……
舟中酒聚,灯火阑珊,悯阳已饮尽了壶中酒,一向以文人自居的悯兄,面对这景色,竟出不了诗句,成不了章,只得喝闷酒,解口舌烦闷。
旁的人冷嘲热讽:“悯兄,揭榜时我替你去看,免得误了你的时间,耽误你的仕途。”
而坐在正中的一位朗月清风,挺直腰板,直言不讳嗤之以鼻:“科举本是己身之事,归咎他人,是为心虚。”
“之安怎能如此直言不讳,到时伤了悯兄应当如何呀。”
裴之安鄙夷:“这船怎么行得如此快,硬是逼得我于这龌龊之人共处一船。”
“呼吸都如那试题一样困难,不,比试题更甚。”
“之安这比喻,当真好笑。”随即又假意宽慰悯阳,“悯兄,切莫与之安置气,过几日的文会策论,悯兄定然会大放异彩。”
“哼。”悯阳无言以对。
裴之安虚眯着眼,不可理喻,也跟着哼了一声。
还是不放过:“你的脸真如城墙一样厚.”
夜色暗沉,只有路灯照明,悯阳满脸通红,靠着围墙,拿着一壶酒,攀附着找寻回府的路。
凭着记忆,寻到悯家府邸,直接倚在石柱上,随后瘫倒在地,向里大喊:“悯月,给我出来,扶我进去。”
“快,扶我进去。”
“聋子,快扶我进去。”
先见着的还不是悯月,而是刚赶回来的悯现。
杪秋展开宣纸,上面的字干脆利落,内容有理有据:“小姐真是聪慧,若此番策论,真被夫子认可,那就真是为民请命。”
悯现瞧着悯阳,便立刻堵住杪秋的嘴:“杪秋你可莫要胡说,我这不过是写着玩,不能当事的。”
随后又提醒杪秋:“没见着悯阳少爷在这呢,还不去叫人,将少爷扶进去。”
悯现又将宣纸团起,当着面点了点,指示杪秋放好。
“你如何了。”悯现凑近问。
“哼。”悯阳脸别过去。
莫名其妙,悯现挥一挥衣袖离开了。
次日清早,杪秋喊叫:“策论不见了,我明明放在书案上的。”
而杪秋无动于衷:“真是个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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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子召天下文人雅客,聚集李家后园,以山川流水做背景,找雅闲居士落笔墨,行文会策论。
文人可以时政、民声、治理各个方面撰写策论,凭借观点新颖,对策通行,论证严谨,字迹工整为依据,以此文人之间指点,辩论,提升技艺。
三柱香的时间,香灭,卷收。
鸟落在树上啼叫,泉水孜孜不倦奔流,时间一晃,文人皆停下笔。
待等笔墨干,才收卷。
李夫子坐在正中说道:“前几日,有一个人也想参与这此文会策论,说她查民情观民声,想为民请命。”
“那日,万千灯火中,我终是见着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并非朝中臣子,也并非文人墨客,而是一位女子。”
“她跪坐在我李家大门前,大喊‘民女要诉不公,彰正义。’”
“我问她‘你要作甚’,她回‘我要为民述不公。’”
“我又问她‘为何?’,她道‘若今日民女不来,来日又会有谁来,这世间总要有人做第一个,民女斗胆一试。’”
“我活在这世上已然几十载,见过为国留鲜血,为君谋计策,为己述冤屈,却未曾见过为民宣不公。”
“今日我才知道,她是监察御史之女悯现。”
“怜悯众生,不公浮现。”
“于是,便有了此番策论,字迹工整,文笔简洁,不拖泥带水,问题措施皆清晰明确,实为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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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文人的策论皆收好,放置李夫子的书案上:“那今日便看看,是否有人能够超过这一份。”
此时悯阳早在案台之下忐忑不安,衣襟被揉出褶皱,整个人颤抖着,不断抿着嘴角彰显着自己的心虚,直到斜眼看见熟悉的字迹,两步一跑想将自己那份策论销毁,可谁有能知,一只手揽在了他的前方。
“你这是要作甚?”是悯现。
她孑然一身,势气正盛,单凭一只手,便可阻挡罪孽。
飘摇的衣衫成了战袍,谁能阻挡。
悯阳想要越过,悯现再挡,当仁不让。
于是众多文人将他围住,这才停下。
李夫子问他:“悯学士的策论当真眼熟呀,与那一份良策真是如出一辙。”
悯阳反咬一口:“是前几日悯现盗取我的策论,是她,我…我铭记于心,满腹经纶,怎么会抄袭她…她的。”
其他文人可算是看不下去,纷纷斥责:“你可当真是会诬陷人,谁信啊。”
“之前还传来说闺阁女子误了他的仕途,可笑当真可笑。”
“满腹经纶,我看是才疏学浅吧。”
悯现盯着他道:“你说这是你写的,那我问你,你为何写?你是怎么写的?”
悯阳心虚,说话声都在发抖:“当然是为民啊,把百姓放在心中自然能写出。”
“你不知道,那我便来告诉你,众人可知南市西边,也有店铺,售卖的物品是东边的一半,他们的面容各个蜡黄,声音也因日日嘶喊而沙哑甚至有些发不出声音,却还是要费力喊叫,只为了拿到一文两文。”
“赚不到钱,因为根本卖不出去,租金也都交不了更何况赋税,我那时想,他们以什么为食,直到看见没有叶子树皮的树。”
“那应当如何?”下方文人询问。
“依我之见,作为南北之间的贯通,做货物交换,西边有一处江,名为西江,贯穿南北两市,但却因为水质差,因此荒废,若是可行,商铺便可变成交通枢纽。”
“南市北市所买商品有所差异,并且我常常看见有些商铺所需物品需得从北市购入,若水运当真行得通,将减少大量的人力财力。”
“而那些百姓也可离开那桎梏,或是有份稳定的收入。”
其中有一人率先叫好。
瞬时,其他人也称好:“这悯家嫡女当真聪慧。”
“都传悯家大小姐被鬼附了身,瞎说,这分明是神下了凡。”
“倒是这悯阳不想什么好人。”
“将他赶出去,莫让他污染了这纯净之地。”
“对,赶出去。”
“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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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沌,李夫子突然问:“你为何来找我,怎么不去找你的父亲。”
“这世间,人各有色,有自私自利薄情寡义者,有贪赃枉法财迷心窍者,有荒淫无度贪花念酒者,同样也有大公无私为民请命者。”
“你觉得我心无偏私、舍己为公,是何处觉得?”
悯现往回想,因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只知道李夫子当初有一惊动朝堂的举动,却忘了是什么。
“光是夫子能认同我一女子的策论,便已然超越了许多。”
李夫子大笑:“我只认学术与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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