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六道慈悲

秦浥感受手中力量飞速流逝,却觉得身上枷锁也就此消失,他轻声道,“旻穹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一切尘埃落定,时间被拨回到这个世界最初的起点。

除了亲身参与最后之战的这些人,所有关于春神与凶神、天梯与天道的记忆都从世人脑海中抹去。

善恶不再是从诞生起就已命中注定,它们可以混杂、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没有人是纯粹的善或恶,任何人也都会有自己的私心。

哪怕他曾是什么神魂恶鬼。

当所有事情全部了结,秦浥下了天梯,却发现天梯脚下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只有一地的花瓣。

寒风不再,季节变换,满地的花瓣上却还沾着没有褪去的露珠。秦浥拈起一片,轻嗅。

“你又失约了,哥哥。”

“不过这次不怪你,我会找到你的。”

他的眼睛随之恢复如初。

他抬头,又可以看到忘川镜湖上的漫天星辰。最夺人眼眶的还是那幅北斗七星图,秦浥看向最后那颗星辰,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正吸引着他。

最后那颗星叫做“破军”,“勺柄末端,破军而立”。

秦浥知道破军星还有一个别致的称呼叫“摇光”。

古书有载:“第七摇光,则称旋玑,是为破军,主军事、战争。”明明应该是夜空中摇曳不断、明灭不定的星星,此刻在秦浥眼中却格外明亮。

他凝视摇光,摇光也在静静凝望着他,就像在凝望久远的爱人,又似乎想要告诉他——

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一切都未曾发生。

时间逆转,杨酲再也没有任何关于旻穹和少年爱人的记忆,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普通”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讲多么可贵。

而秦浥在人间的足迹却全部消失了。他从没有来过此处,也没有去过杨酲身边。

他觉得这样太好了,因为杨酲再也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不用看到深秋大雨倾盆中自己最爱的人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这样的记忆只有他一人拥有。

而之后,他还可以和杨酲拥有全新的记忆。

他在旻穹又待了一段时间,和鲜艳年轻的白雱一起把所有事情都交接好。他们说有些事是该交给后人去做了。白雱说她想要去隐居山林,她送给秦浥一个手札,故作玄虚说凡是在上面记下的东西,有朝一日都会实现。至于这个“有朝一日”具体多久,她没说。

对了,新一代的织梦居代理人似乎只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男孩叫“时旻”,时间的时,旻穹的旻。白雱说他天赋异禀,有自己年轻的模样,说等他再成长些自己就要走了。

她还让秦浥教导他一段时间,于是男孩就经常跟着秦浥,像个跟屁虫。秦浥大多时候懒得理他,但也有一时兴起偶尔和他聊几句。也许是隔代有代沟,何况他们这不知隔了多少代。时旻完全看在白雱面子上才委曲求全,实际他也懒得理这个老家伙。

很快,秦浥又要告别旻穹,他要去找杨酲了,这次是满怀希望地去找。时旻送他离开,临走时他撇撇嘴,最后还是说了句“想起来了就回来看看”。

那模样像极了从前的白雱。

秦浥常常想,以后旻穹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潮湿?也许不会了吧。

绿色的潮湿记忆只会在他记忆里停留。他怀念从前旻穹无数个潮湿的深秋,却再也不希望可以回到那时候。

他们从始至终就不是世界的主角,他们是这个星球上的路人甲乙,第四次分别依旧没有好好说“再见”。

就像是曾经他在人间,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联机打过的游戏那样。他们打过第一遍,往往结算时成绩并不理想,但他们并不气馁,会带着摸清全局布置的前提下再开一局,重头再来。

游戏上说,新的一局叫做“二周目”。

秦浥也把这一次次的寻找当做轮回游戏,而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也是已知目的和答案的一次,所以唯独它可以被叫做“二周目”。

旻穹没有潮湿,人间却每时每刻都会有一个角落在下雨。

人间的天气也变幻莫测,六月可能会飘雪,十二月也常会看到艳阳高照。气象翻来覆去,但人类似乎都习惯了容忍它有时候的坏脾气。

再回到这里,白雱贴心地给他指了个方向,于是秦浥成为了和杨酲同校的一名学生,但二人此前毫无瓜葛。

以一个全新身份来到人间,一开始秦浥是有点棘手的。因为他没有钱,没有家庭,没有朋友。

他一个人在校外租了间小房子住。

哦,不对,他还是有朋友的。

因为对门住的是萧余汶和郑既白,萧余汶是另一所学校的教授,郑既白则做了旅游博主。靠二人接济,秦浥勉强维持一开始的生计,后来他也成功找到了花店兼职。

每次下课来上班时,秦浥总会想起两个故人——刘嘉和刘萱。

他们之前说要开花店,要办自己的画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明明天道已经没有了,怎么自己反而越来越相信“天意”了?也许是因为这份“天意”源自他自己的内心吧——秦浥某天上早课刷短视频时正好刷到一个绘画博主,他定睛看了很久才认出,这不就是刘萱嘛。

刘萱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手了。她也的确和哥哥开了一家小花店。由于她经常会送给买花人一幅可爱的简笔画,他们的花店也成为了当地一家网红打卡地。

来人间有快一个月了,校园很大,精准找到一个人有些难度。但秦浥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只是一座校园而已,从前放眼整个人间他都能找到杨酲,何况区区这片土地?

在找不到杨酲的日子里,他会在手札上写下一页又一页,却又会因为某个字句不够好而反复划去准备重写,但在下笔时又会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能找到你呢?”

“也许就是明天呢?也许是明天吧。”

“我读了一本书,里面说哈萨克语里‘我喜欢你’意思是‘我清楚地看见你’。”墨汁过盛,晕染了“你”这个字的最后一笔,他接着写,“那如果是‘我爱你’呢?是否就是‘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你的灵魂’?”

“那年我懵懂无知,在织梦居大殿里跪拜神像求你万事顺遂。后来才发现求神求佛最后求的竟然是自己,郑既白到现在还常拿这个开我玩笑。”

“此前我听到有些尚存记忆的人说,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他们说曾经的春神就是这样。”

“但他们忽略了曾经的我有私心,我的私心是你。你是六道慈悲,拂过山川,渡了无数人,恰好也渡了一个我,爱屋及乌,所以我才去爱世人。”

“但如今没有神佛,我心里却还有一求没来得及诉说,

“求在某次雨季,我在人海里恰好望向你,而你一如平常。”

秦浥写了无数个诸如此类的句子。如今他不是春神,不是渡厄,却真正地拥有了“秦浥”这个名字。

刚开始他着急见杨酲,但越急越不得见,萧余汶建议他慢慢来,不必强索,因为有缘之人必会相见。

于是他放慢脚步,日日记录,寄希望于白雱不会坑骗他。

一年春秋。

去年,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那时候这里的深秋还没有这样潮湿。但今年依旧同时,雨却连下了将近一月。

清晨,空气是粘腻的,像是能拧出水。推窗,涌入的不是清风,而是一股带着土腥气和植物腐烂味道的潮团,软绵绵地堵在胸口。

楼下,柏油马路变成了一条黑色的、缓缓流动的河,有点像忘川镜湖,但比镜湖窄很多。汽车驶过,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唰唰声,轮胎碾起细密的水花,像鱼儿摆尾。

秦浥的心情有些闷沉。

他撑起门口还在滴水的伞往学校的方向去。他在这所学校里选的专业是“自动化”,因为他想借此推测天道枢机的运作,并防范其恢复的可能。机器想要操控人的未来,他要永远做那个停下机械臂的人。

郑既白见他一次就要吐槽一次,说他选了个非常难的专业,纯粹是给自己找事。他往往拿“工资待遇”回击,但他知道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出门前时间还早,也许是春困秋乏,他也有些困倦。于是他随即在手札上写了一句话,“虚飘飘半衾幽梦,困腾腾一枕春醒”。

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但杨酲在的世界,处处都是春天。

正常上课、下课,秦浥握着黑色长柄伞站在教学楼下。雨实在太大了,雨伞也根本遮挡不住,外面俨然成了一片海洋。他站在这里,打算等雨小一些再走。

他看到许多年轻的身影从外涌入,与他擦肩而过,或是也在旁边避雨。那些人脚下溅起水花,像大珠小珠落在土壤之间。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一个身影突然映入他眼眶,他下意识向前,直直与之相撞。

“嘶……”那人全身湿透了,头发还在滴水,他抬起头,有些埋怨地望着秦浥,却在看到对方眼睛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杨酲总觉得眼前这人很眼熟,此刻他已经没有对其挡路的怨气,只是下意识开口。

此情此景,他好像在哪里也经历过,但一时不太能想起来。

“同学,这可不是一个好的搭讪理由。”秦浥笑了好半天,顺手给他递了纸。

杨酲忽然面上一热。确实,这不正是最近几年很火的搭讪话术么,他接过秦浥的纸,简单擦了几下。

明明周围那么多人,他此刻却觉得这一方天地里只剩他们二人。他走也不是,在这儿避雨也不是,只觉得有些莫名尴尬。

“你也是在等雨停吗?”犹豫半晌,挣扎半天,他还是开口揽过话题。

废话,不等雨停还会等什么。他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秦浥笑了,像是看透了杨酲的尴尬,给他递了个台阶,“不,我在等人。”

“你们约好了的,但他还没有来吗?”

“是啊,约好了,但他临时撇下我走了。我只能一个人来这里等。”

“啊?你那朋友放你鸽子哎,那你还来干什么?今天还下这么大雨……”

秦浥只是看着他笑,笑得杨酲不明所以。

“你说得对。”

“我不用再等他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雨里,仿佛融进更庞大的潮湿。

它带着阳光的颜色,融入新的世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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