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侧过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织金腾云纹的宽袍，面容儒雅，正从假山后走出来笑盈盈地看向她们。
那人似乎没想到是一个幼女，登时愣了愣，方才模糊地听了几句，听到吃食方面的，便留了个心眼，没注意是个幼女的声音，他面露尴尬。
明姝露齿一笑，很是腼腆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梦中的东西，当不得真的。”
男人来了点兴趣，想到家中的幼女眉目柔和，缓声道:“哦？可有什么机缘？”
明姝点头，“是梦中的仙人给我吃的！”
“那两样吃食我从来都没见过呢！长得好看又好吃！”
男子被她天真懵懂的话语给可爱到，朗声大笑，弯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方才听你说还记得那方子，不如我试着做给你吃吃看？”
他顿了顿，似乎觉着这样说不太妥当，又道，“叔叔我乃御珍坊主事，我叫白展经，我可以用其他的糕点同你换，当然还有银子。”
明姝眼眸一亮，但又忽地一暗，嗫嚅:“这似不太妥当……”
她兀自摇了摇头，对他歉意笑道:“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白叔叔不必当真……”
她抬眸望望天，又道，“叔叔想必还有事，明姝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说罢，还没等人开口，就拉着婢女一溜烟似的溜走了。
白展经摇着头笑了笑，笑自己对做吃食这般敏感，也因这竟对一幼女的梦境产生兴趣，也耽搁了不少时候，他抚了抚袖，转身往该去的地儿走。
*
明姝回到鳣堂，里面零零散散几个人坐着。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瞧四周，见无人看这边，快速研了墨，提笔在纸上写出阿檀教她的方子。
“娘娘，这点心名唤雪媚娘，弹牙软糯，外皮冰冰凉凉，内里夹杂了各种馅料，甜糯香甜，十分的好吃！”
“另一道叫泡芙。外皮酥脆……”
明姝陷入回忆，耳边是坤宁宫中亲近女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娘娘费这么大劲做这新奇点心，想必陛下一定会喜欢的！”毓秀乐呵呵地，一边吃着多做的点心，一边给她打气。
而那时的明姝垂眸抿出一抹笑，时过境迁夫妻恩情早就不复从前那般热烈了，她竟还会有些许忐忑与期待，想象不出他知道自己亲手做了点心时的表情。
她让阿檀和毓秀替她梳妆，穿了最明艳的衣裳，端着食盒出门，前往乾坤宫。
一路上轿辇匆忙，距离越近，她的心跳便跳的越快。
今日，她是来求和的。
前些时候她与蒋贵妃起了冲突，萧临护了他的爱妃，两人不欢而散。
而芝南郡主，她的母亲，要求她低下身子去向他求和。
不管如何，她身为皇后，就不该耍小性子，跟妾室争什么宠爱，起口角，有辱正妻风范。
思及至此，明姝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倏然失了一口气，原本直挺挺的腰杆半塌，倚靠着。
“娘娘，乾坤宫到了。”
毓秀在外轻声提醒。
明姝回神，唇角拉起一抹笑，搀着毓秀的手往宫殿中走。
宫中的太监自是不敢拦她，等了半晌，大太监亲自出来迎她。
“娘娘万福金安，陛下还在里头面臣，娘娘稍后片刻。”
明姝点头，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随口一问道，“陛下见得是哪位臣子？”
大太监呵呵笑了下，恭有敬不足，垂头道，“是刑部尚书张贺和太师谢玄璟。”
明姝手一顿，将茶杯放一旁。
眉心一跳，她心中忽地停了一拍。
不太好的感觉。
明姝抿唇。
她还未来得及沉思，萧临便让人带她过去。
还未走到人的跟前，她便听到他道:“皇后是闲的无事可做？”
“……”
一兜冷水倒头泼了下来。
明姝抿唇，来之前的热切消失殆尽。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疏离，浅浅的笑，“臣妾心想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便想着为陛下解忧，特意做了些新奇点心给陛下尝尝。”
“……”萧临靠着椅，黑眸沉沉看她，半晌不搭话，“你亲手做的？”
“嗯。陛下可要……”尝尝。
她还未打开食盒，他冷声道，“宫中养了这么多的奴才，不是让你顶他们的活计的。”
“……”
明姝胸口闷了一口气，想扯出一抹笑却没了力气。
她福身，满身的光华暗淡，“陛下教训的是，臣妾往后不做了。”
“……”萧临剑眉一拧，“你这是在跟朕闹脾气？”
“……臣妾不敢。”
萧临哼笑了声，道，“朕倒是没看出你有什么不敢的。”
明姝就直愣愣地保持着福身的姿势，也不搭腔，像个杵在那的木头。
萧临眉心一紧，挪开视线，语气烦躁道:“回去吧，若是无事便帮着贵妃处理后宫事务。”
“是。”
明姝觉着可笑，哪朝哪代有皇后替贵妃干活的？她倒是独一份。
她礼仪周全，捧着他看都不看一眼的食盒往外走。
跟在身边的阿檀和毓秀面上忿忿不平，却碍于地方欲言又止。
正走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法袍的男子，身形高大伟岸，走近，那张还算熟悉的面容俊美沉静，眉目里没有往日的恣意张扬。
他低下头朝她行礼，微沉的嗓音就在身侧:“微臣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姿态不卑不亢，谨遵礼法，就连低头都不会看她的裙摆。
“……”明姝脚步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往他的方向走近几步。这人不动声色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明姝淡声道，“谢大人好久不见。”
谢玄璟语气平静无澜:“娘娘慎言。”
“……”
他一句话轻易地激起她方才平复下的情绪，捏了捏手中的食盒，她气笑了声，道，“抬起头来。”
谢玄璟仿若没听见，垂首置若寡闻。
“谢玄璟。”
她直呼他的名讳。
谢玄璟掀起眼皮，沉沉的目光落了一下在她身上，接而侧眸。
“娘娘有何吩咐？”
明姝舒缓了一口气，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罢了，本宫不该将气撒在你身上。”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没有半刻停留。
在身后候着的太监上前问道，“大人可还要进去？陛下应当还在里面，奴才替您通传。”
“……”谢玄璟顿了顿，道，“不用了，方想起来东西没有落下来，不用进去了。”
“是。”小太监也不懂这位大人，只能听话应声，将人送出去。
谢玄璟走在漫长的宫道上，红墙黛瓦，高墙林立，独自一人走着，看着高压压的宫墙和漫长的宫道，着实是有些令人喘不过气。
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听到呼声的时候他还未回过神，步履未停。
“谢大人请留步。”
谢玄璟回头望，是皇后身旁的女官，好似叫阿檀。
他停在那，微拱手，等她开口。
“谢大人，这是娘娘给您的点心。”
她一边将食盒递过来，一边道。
许是看出他要说出口的回拒，她动作大胆地将食盒塞进他的怀中，语速极快:“娘娘说您在乾坤宫与陛下商议朝政良久，想必是饿了许久，这是娘娘给您垫垫肚子，出宫回您府上路途遥远，您又是为陛下办事，切不可伤了身子……”
她说着，便福身快速离开，半点给他反悔的时候都不给，话语还在空中荡着:“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
“……”
“多谢娘娘赏赐。”
谢玄璟看着阿檀远去的背影，拱了拱手，盯了眼食盒，里面甜腻的香味飘了出来，谢玄璟眉心一皱。
他不爱吃甜食。
不过一瞬，他收好外露的情绪转身走出宫门，垂下来的手攥紧了食盒的柄子，步履不停。
明姝见阿檀回来了，看她手中没了食盒，收回视线，上了轿辇，带着人回了坤宁宫。
“阿檀。”
“怎么了娘娘？”阿檀看向轿辇层层纱帘后的倩影，问道。
“……罢了，回去再说。”
阿檀轻笑两声，知晓她要说什么似的，道，“娘娘我晓得的。”
“……”轿辇中的身影僵了一瞬，拧眉抿唇。
回宫后她便不提了，像是忘记了。
转日阿檀便兴冲冲走了进来，支开殿中的人，在她耳边轻声道，语气是带着笑意的调侃，“我替娘娘您问了谢大人……”
她顿了顿，直到窝在软榻上看书的明姝睨了眼过来，她才笑道，“谢大人说，味道尚可。”
“……”
明姝不为所动，就连眼皮都没抬。
半晌，许是阿檀的眼光太炽热了，她抬眸，道，“今日你不用在殿内伺候。”
阿檀也不怕她，笑着点头，福福身，走了出去。
还未出到门口，便听到一句轻喃:
“他才不会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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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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