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叫魏明将镜中鬼收好,待那扰人的声音彻底隔绝,转头走到斐厌面前,见他倚柱而立,一手扶着腰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恪道:“你身上有药,为何不服用。”
“……”斐厌手一顿,抬眼望向他,轻叹一口气:“伤重,实在无法服用。”
话语刚落。
沈恪转身又要走。
斐厌没忍住:“大人难道只是问我为什么不服药吗?”
沈恪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道:“你不会死。”
斐厌道:“大人如此肯定?”
沈恪道:“那幻镜突然提高品阶,是你一手所为,你有如此能力,即便被反噬,也该在你掌控之中。”
但眼下斐厌的伤作不得假,沈恪心中莫名一刺。
斐厌轻笑一声,道:“也许吧……既然大人肯定我不会死,又何必在意我服不服药。”
沈恪沉默片刻,扭头道:“你方才故意发出声响。”
斐厌委屈道:“我不过是轻轻咳了一声。”
沈恪无意在此事上纠缠,他逼近一步:“幻境需‘得偿所愿’方能抽取福运。你那‘同伙’交代得差不多了,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它算哪门子的同伙?”
听他这抓不住重点,还带着无理取闹的回答,沈恪隐隐有种熟悉感,来不及细想。
下一刻,又听他不可置信说了一句。
“你怀疑我想抽你的福运?”
沈恪还没回答,便听见斐厌又冷哼一声。
自己先找事,现在居然这个态度,沈恪眉头紧锁:“不然你想做什么?”
他审视着斐厌苍白却依旧难掩俊逸的脸:“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窥探我的记忆?”
“对。”
话语刚落,斐厌便点头承认。
沈恪呼吸微顿,手指悄然蜷紧。
斐厌继续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过去,想知道你……”
他顿了顿。
“大人断案如神,生前必是青天再世,名留青史。我心生仰慕,好奇一下有何不可?”
沈恪:“……胡说八道。”
斐厌笑得随意:“大人何必如此自谦,从你入了这敛芳城,不过四五天,便能顺藤摸瓜抓到这王家府邸,现如今刚从这镜子口中得知幕后黑手的线索。”
“如此神速,想必很快就能结案,等回了那地府,得人生三大趣事,升官,发财,……”
斐厌一时顺嘴,脸色突然难看,将刚要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消停,但沈恪有更需要回答的问题,便问:“你怎知我来敛芳不过四五日?”
斐厌侧头,又扯了一颗红果:“……这敛芳城这么小,大人这般人物出现在此处,那可是蓬荜生辉,我怎会不知。”
“胡言乱语。”沈恪斥道,又问,“幻境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斐厌轻哼了一声,意味不明。
沈恪将不争锋牢牢抓在手心里,问:“记得,还是不记得?”
斐厌语气轻慢,藏着一点笑意:“记得一点罢,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沈恪道:“那你记得住什么?”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和忐忑。
斐厌凝眉思索片刻,就在沈恪以为他能说出些关键时,他却抬起眼,道:“大人倒在我身上,压得我伤口疼。”
沈恪:“……”
不争锋顿时化作玉簪,被他抓着,又发出嗡鸣声。
斐厌唇角勾起,话锋一转:“你给这镜子的折罪机会,是让那假赵木清在幻境中主动坦白么?”
沈恪冷眼看他。
斐厌笑了笑:“看来我猜中了。”
说是猜中,但语气十分笃定。
“如今这镜子也差不多废了,你想通过幻镜得知真相,那可就……”
见沈恪依旧不说话,斐厌挑眉。
“大人就没有什么也要跟我说的吗?”
沈恪道:“你要如何?”
斐厌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加上方才镜中鬼所言,看来如今幻境的掌控权全落在斐厌手中。
沈恪沉默,想起他方才那么肯定自己会欠他一个人情,才发觉这人早就挖下这个坑等他跳,一时额头青筋冒起。
斐厌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在腰间弯刀上,过了一会,就听见沈恪道:“可以。”
“但需事先言明,”沈恪抬起眼,目光沉静如古井,“这份人情,不会用在违背《冥律》的前提下。我不会帮你杀人放火,不会助你扰乱阴阳秩序……”
他语速不快,字句却清晰得如同判官朱笔批注。
听沈恪将三界的律法都背了个全,斐厌失笑:“我在大人心目中如此猖狂?”
沈恪又冷眼看他,不语。
见沈恪不否认,斐厌正色道:“要让你欠下这份人情可真是不容易,我怎么会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
秋意正浓。
王家府邸的庭院里,几株老梧桐叶已尽黄。风过时,便簌簌落下一阵金雨,悄然铺满青石小径。凉意透过单薄的窗纸,无声渗入屋内。
屋里,一只纤纤素手正执着小楷笔,在素笺上誊抄《药师经》。
字迹秀润,一行行,一列列,工整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旁边的丫鬟捧着墨,轻声道:“夫人已抄了这许多……可听说,老夫人那头,依旧不见起色。”
笔尖未停,清润的墨迹细细流淌。
丫鬟犹豫片刻,终究没忍住:“夫人,您既这般牵挂老夫人,为何……为何不亲自回去探望呢?”
那只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迹便在“波罗揭谛”的“谛”字旁,晕开一个不合时宜的墨点。
丫鬟见状,以为说动了夫人,正要再劝——
却见那只手倏然放下笔,指尖染着些许墨痕,轻轻拨开了垂落的竹帘。
帘后露出的那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本是极温婉的样貌,此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寂。她目光掠过丫鬟,望向庭院深处那株开败的玉兰,声音依旧轻柔:
“回去?”
似悲似嘲。
“我回去了,谁又来替她抄这续命的经书呢。”
正当赵木清一脸神情复杂,院外忽又匆匆赶来一名粉衣丫鬟,那丫鬟神色焦灼,快步凑到赵木清跟前,压低嗓音:“夫人,老爷他……”
赵木清听罢,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又快速归平静,仿佛早已麻木。
“又来了一个……这次,是谁家的?”
粉衣丫鬟低声道:“回夫人,听说是……城外一个卖花人家的女儿。”
“卖花人家?”赵木清眼睫微垂,“这家世,倒是低微了些……她,可比我漂亮?”
两个丫鬟连忙摇头。
赵木清脸上流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目光直直锁在粉衣丫鬟脸上:“萤儿,你偷偷去瞧过了,对不对?”
被唤作萤儿的丫鬟慌忙否认,眼神却闪烁不定。
赵木清已然断定:“看来,她是比我美了。”
萤儿急急辩解:“夫人,您与她分明是平分秋色!况且她不过是个卖花女,家中只有寡母……”
赵木清轻轻打断了她。
“老爷呢?”她问。
两名丫鬟相视迟疑,一人低声回道:“老爷……还在那位姑娘处。”
赵木清沉默下去,久久未再言语。
“走,”她站起身,裙裾曳地,“去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
一行人穿过重重亭台,远远便望见水榭中立着一抹灼眼的红。
那是个极年轻的女子,正低头摆弄手中花枝。人面与花色相映,娇艳欲滴。
细看之下,她容貌与赵木清确有几分相似,眼尾却更显上挑,透出一股未经世事的活泼。她眼中漾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与自得。
赵木静静凝视那张年轻又明媚的脸,指甲不知不觉深掐入掌心。
恰在此时,一个男子出现,这人面容儒雅,明明六七十岁的年纪,长得却像是四五十岁,锦衣华服,一派富贵气象。
插花女见他到来,脸上顿时绽出娇羞笑靥。
二人相依低语,情状亲昵。
赵木清掌心传来刺痛,低头一看,才觉已掐出血痕。眼前这一幕,仿佛照见了自己早已模糊的过去。她力竭般轻声说道:“走吧,回去。”
说是回去,可当夜,赵木清出现在那女子屋内。
插花女方才告别王识渊,一脸自得地回到住处,却见一道人影静立床前,惊得险些叫出声——
惊呼尚未出口,便被死死捂住。
赵木清紧扣她的手腕,低声道:“别喊。”
“你、你是谁?”插花女颤声问,“为何在此?”
赵木清凝视着她惊惶的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是来救你命的人。”
插花女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脸上写满纯善无知:“救我的命?”
赵木清点了点头,语气不由带上一丝急切:“王家是龙潭虎穴,绝非你想象中的安乐窝!听我一句,尽早收拾行囊离开……最好,永远别再回敛芳城。”
插花女一怔:“为何?你究竟是谁?”
赵木清犹豫,却听屋外突然传来声响。
插花女瞥她一眼,快步走出内室,见来者竟是王家的管家。她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已递来一盒精巧糕点。
“老爷方才出门,路过如意斋,想起姑娘喜欢,特命老奴送来。”管家语气恭敬,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向内室扫去,“方才路过时,仿佛听见姑娘屋中有些动静……”
插花女心头一紧,面上却莞尔接过:“有劳管家。方才梳妆时不慎碰落了钗环,想是因此惊动了您。”
管家笑了笑,不再多问,躬身退去。
待脚步声远去,插花女转身回到内室,只见帘帐微动,赵木清已不见踪影。
她缓步走至镜前,确认四下无人,脸上那抹惊惧与纯真渐渐褪去,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
救命?
她指尖轻抚过那盒尚且温热的糕点,眼底尽是嘲讽。
王家夫人这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
说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想拦她的路,断她这只麻雀飞上枝头、化作凤凰的命。
满榜单字数会稍微慢更一丢丢,日更大概30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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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两花争艳斗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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