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地牢甬道只闪着些微弱的烛光,所过之处皆是密不透风的牢房,只留下仅供膳食进出的小口,在宋楚南耳边留下挣扎虚弱的喊冤。
原主身份尊贵,从不知人间疾苦,自然不知这坐罪之人,竟是这样屈打成招。
更不知这并排在一起,漆黑无光密不透风,蜂巢一般只容一人站立的小小牢房,竟就是一个犯人吃喝拉撒的全部所在。
长久下去,污水沤着、废气熏灼,皮肤溃烂腿露白骨,生不如死。
“不想同他们一样,便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将人放在仵作间的大厅,殷岐裴随手拿过侧边桌案上的茶水,打量着在检尸台旁比划检视的人。
都说这相府三小姐似春水芙蓉,娇俏柔软却失傲骨,如今看来,似乎格外有趣。
“不对。”
“这具尸体不对。”
冷静的声音传入殷岐裴耳朵。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宋楚南已经伏身下去,用小刀割开男尸身上的粗布衣裳。
惨白的肢体完□□露,两人这才见原本面容平静安详的死者,身上每处肢体,竟无不带有密密麻麻的缝合痕迹。
微胀的腹部更是被人用锋利之物刻满诡异的痕迹,似是什么符文。
在符文的正中间,是一枚用朱砂涂染的山鬼花钱。
纵使见惯了杀伐尸骸,这诡异之象,还是引起了殷岐裴的注意。
他走到仵作台边,循着宋楚南手指所示,看向躺在台上的死尸。
“我一醒来便被羁押至此,因此并未看过死者。”
“刚才进来我就发现,死者的身材比例十分不协调。”
宋楚南手指男尸脚掌,继续开口。
“死者脚掌宽大,腿长胜于旁人,可见是个身形魁梧之人。”
“这样人,肩膀怎会如女子般纤薄,又怎会有一双与身形严重不符的手臂?”
多年刑事工作的经验告诉宋楚南,这绝对不只是一场污人清白的杀人案这样简单,真凶做这样一场大戏,绝不只是为了诬陷原主一个女子。
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
“所以呢。”
头一次见这样有趣的女子,不仅不害怕这副场景,竟然还拿起剖尸的刀子,一处一处将台上的缝尸细细检查,到让殷岐裴生了些兴趣。
他想看看,这个传闻中柔弱内敛的相府三小姐,到底还有些什么深藏不露的。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陷害,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你有什么证据?我又如何知晓你不是故布玄虚想洗清嫌疑?”
“三小姐,要拿出些诚意,若还是说些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东西,这合作作废也罢。”
殷岐裴薄唇微抿,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作势要走。
“我有证据!”
宋楚南忙追上去将人拉住,却扯痛了小腿上的伤口,疼得瞬间白了脸。
“你看这里。”
拉着殷岐裴走到尸体边上,宋楚南将手指放在尸体被红色丝线缝合的接口处,感受着哪里微微干燥又缺失弹性的质地。
自古以来,“死亡”都是个隐晦的词语,尸体更是很多人碰都不想碰的晦气存在。
宋楚南三下五除二,竟直接将原本缝合好的尸体再次割开,露出里面整齐利落的切割面。
“殿下请看,这尸体自关节处分割,手起刀落一气呵成,连最难处理的筋络都无任何砍剁的痕迹,这得是个通晓肢体结构,且力大无穷的人才能做到。”
所有缝合的丝线被割开后,殷岐裴才看到断肢内部的形态。
暗红色的血肉有些微微干燥,断开处的皮肤因风干而向里皱缩,让正中间白色的关节显得愈发抢眼。
一般身体被砍断,总有些混乱的肉渣骨刺,而眼前这些,骨骼上无丝毫暴力的痕迹,好似顺着骨缝,庖丁解牛一般,将人轻松肢解。
可见宋楚南所说非假。
“还有这里。”
殷岐裴随着对方的动作看去,在看到宋楚南直接将断肢一一抱起像自己展示的时候,平静的双眸有了细微的震荡。
仵作台前的女子,毫不介意尸体上的血污与异味,用手指指着手臂部分的青绿色斑点。
“这些痕迹,是何物?”
“这是尸斑,人死亡后,身体机能停止运转,血液流通不畅,就会形成这些痕迹,可以作为确定死亡时间的参考。”
“我已经检查过这具尸体,尸斑颜色不一。”
宋楚南手掌示意,报菜名般娓娓道来。
“手臂绿色尸斑,考虑到现在冬季天冷,死亡时间应该十三四个时辰。”
“双腿暗红色尸斑,是这具尸体中死亡时间最晚的。”
“而腹部,已经开始膨胀,皮肤发黑,目测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
脱口而出,宋楚南便察觉自己话语中的不妥,随即改口:
“三十六时辰。”
这是最简单的确定死亡时间的方法。
她在现代并不爱好历史,但也略有耳闻,古代的仵作有自己的一套验证死亡时间的方法。
“若宁王殿下还不相信,大可传大理寺仵作前来探查。”
“您只需派人调查我有无作案时间,即可知道我是否混淆视听。”
殷岐裴让她证明价值,这,就是她的价值。
一个来路不明的案件,一个敢攀扯当朝宰相之女的案件,背后之人费尽心机,必有更大的阴谋。
新帝登基未满一年,朝堂动荡,有人敢戕害朝中重臣,作为摄政王的殷岐裴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寂静的房间突然响起拍掌声,殷岐裴对上宋楚南坚定的眼眸,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好好,宋楚南,你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所以,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她好痛,每一寸筋骨、每一块皮肤都好痛。
强撑着完成初步检查,确定作案时间为自己洗脱嫌疑之后,那种皮开肉绽、伤筋折骨的痛,才一拥而上,将人吞没。
她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好——”
“三小姐如此着急离开,连无罪文书都不想要了吗?”
落到口边的话被人截断,宋楚南和殷岐裴同时看向门边,正见到个手执折扇,一席白衣的男子。
殷岐裴微微眯起双眸,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与鄙夷。
“刘少卿事多人忙,就算被父亲插在这大理寺里,也是终日流连烟花柳巷,怎有这闲心亲自来审案?”
像没听到对方眼里的讽刺,刘牧随意摇着手中折扇,看向殷岐裴背后的宋楚南。
“这不是听说近日发生了件稀奇案子,还事涉倾国倾城的相府三小姐,我这怜香惜玉的,哪能见得小娘子受这般折磨。”
说着,刘牧作势就要踹身边跟着的小吏。
“不是说了对待小娘子要温柔劝说,你们看把金尊玉贵的三小姐打成什么样了,要了你们的狗命都赔不起三小姐这娇贵的身子!”
“三小姐,说来你我两家,可还是远亲呢。”
刘牧谄媚地绕到殷岐裴后方,想要拉起宋楚南的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
“我既无罪,为何不能走。”
伸出去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刘牧笑嘻嘻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攀上些冷意,却依旧维持着眉眼弯弯的模样。
“世人只道相府三小姐风姿出众举世无双,没想到三小姐在验尸方面也如此精进,倒不像是第一次接触死人的。”
“你什么意思。”
殷岐裴眼角微动,不悦地看向面前的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要将人留下的刘牧。
四目相对之间,无声的较量随之展开,刘牧飘然一笑,看向被人护在身后的女子。
“三小姐莫不是心虚了,毕竟……这分尸手法精妙绝伦,三小姐又颇懂其中道理,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站在原地未动,殷岐裴冷冷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一双黑眸沉寂而阴冷,似蛰伏在深潭中的巨蟒,下一刻便飞跃而出,将人生生绞杀。
刘牧向来是不喜公务的公子哥,如今却对一个分明到不能再清楚的诬陷案件死咬不放。
已经有所觉察,殷岐裴却没有做出反应,有些期待的将眸子瞥向身后之人。
“刘大人何故要冤枉臣女?”
宋楚南身形一晃,做出虚弱的样子,残破的月白衣裙搭配散落的发丝,以及口中夹带血腥的沙哑声音,让那个众人熟知的软弱小白花形象更加生动。
“臣女无故被冤已是无妄之灾,如今我名声毁了,身体也被这诸多酷刑折损,连摄政王妃的位子都丢了,您难道还要再咄咄逼人不可?”
“诸多证据证明我遭人诬陷,少卿还不肯放臣女归家,可是认定臣女家中无父兄靠山可依,肆意打骂折辱?”
“大理寺无视圣意,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已是犯了国法,如今竟不分青红皂白、不按我朝律法私自羁押责打无罪官眷,这条条状状,哪个是您承担得起的?”
明明是质问与威胁,却让宋楚南说得越来越委屈,凄楚虚弱的女声夹杂着低声啜泣,众目睽睽之下,竟让刘牧有些下不来台。
“哈哈,三小姐误会刘某了,刘某只是担心您这样不明不白出去,遭人非议啊,还是让我将三小姐请下去好好医治,待查清案件,刘某亲自登门致歉。”
刘牧尴尬地笑了两声,脸上却再也挂不住,即刻招呼人想要将宋楚南钳制,却被殷岐裴再次拦下。
“呵,遭人非议?”
眼里是带着寒光的睥睨,殷岐裴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勾起唇角露出个危险的笑。
“本王的王妃,我看谁敢非议。”
“刘少卿还是想想自己吧,无视律法屈打成招诬陷良民,你真当大理寺是你家的了?”
“别忘了,再上,也还有皇权,刘少卿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比较好。”
他用来压宋楚南的话,被殷岐裴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刘牧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脸上却还是得保持着扯到抽搐的假笑。
他对官眷贵女动用私刑,的确让人抓住了把柄。
殷岐裴是一人之下的摄政王,连新帝的许多决策都有他的参与。
与其说压着自己的事皇权,还不如说是他摄政王的威慑。
看着殷岐裴将人大大方方从地牢抱走,刘牧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露出狠厉阴险的面目。
“谁让你们用刑的!”
“大人,大人,实在是没办法啊。”
一旁的小吏连忙跪下磕头:
“那位逼得紧,这宋楚南又是个硬骨头,任凭我们如何恐吓都不肯认罪,我——”
“废物!一个弱女子都对付不了!”
刘牧大喝一声,狰狞的脸上青筋跳动,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空荡甬道。
“哈,皇权?”
阴暗的地牢里,刘牧冷笑着,眼底泛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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