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麻烦

在江予执搬回来的那晚,便陪着众人匆匆给她下了葬,唯独没见他哥。从前半夜到凌晨,接着又料理后事,一夜没睡。

到了明早,他靠着抽烟给自己提神。

看着来来往往穿白服来吊丧的人,烟灰磕在水泥砖面。

这儿地有个说法: 死去的人无论关系远近,能吊丧的就去吊个丧,也好给自己积累积累福报。

听他们说,她是自杀。

在葬礼上遇见的老王找他要了支烟,烟刚点着,闻着味砸吧砸吧,真情实感对他说,“这烟挺好啊。”

江予执笑了笑。

现在他抽得烟还是前几天夏裴言说苦的牌子。

老王眼瞅着天又要下雨,叹口气,“要再照这么下去,地瓜就要全烂地里了。”

这儿地的人只会觉得上天不仁,因为他们中的某些人是要靠这东西吃饭的。

邻里街坊的传言,江予执也都听到过。

暴雨连着下好几天了,又巧赶上她这场葬礼,洗净她在世间的玷污,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儿。

江予执又给他递根烟,“她近几年的事,王叔了解多少?”

……

烟被点着,那端明着点火光。

接受了人的贿赂,自然是要好好答的,也毕竟这些事本就打算告诉他的。

“自你从砖房搬出去后,她就把老相好接过来了,孩子是之前就有的。”

“她那老相好倒也能挣钱,说什么是企业合作的,咱也不懂,也算是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

“后来说是老相好闹了事,她没能力解决,去找了你哥又去找你。”

“回来后,整个人都静了几天。想着是先让她安省安省,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找了几个人去撬她家的门,门开后就看见铁链和发臭的尸体。”

“没任何辅助工具,她活生生把自己勒死的。”

听王叔讲完这些,他开口,“那她相好呢?”

“闹了事跑了,剩了她,还留下个五岁孩子。”

不知道江予执在想什么,王叔吐出口浓烟,半截烟灰抖落到水泥面,“予执,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有滴雨砸到他肩膀。

继而雨淋淋卷起满地的皱褶。

“...我知道。”

“那你找个时间好好看看他去。”

王叔话都说到这儿了,隐含的意思他不用明说。其实王叔无论今天说不说,他都得去,“...放心。”

田间被雨浸透了层,带着泥水往下冲。

他除了昨晚给她下葬时见过那孩子,其余时间怕那孩子乱跑给人看着了。直到晚上,人散得差不多了,江予执去找他。

那孩子对他的出现并未感到惊奇,身旁多出个人来也不说话。

江予执前脚刚把烟熄了,问他,“叫什么?”

那孩子沉默了半天,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想过那孩子会知道,他笑了笑,用像逗孩子的语气开口,“嗯,真聪明。”

江予执看着他,这么想着,他鼻子生得和她很像。

“...我还知道你来找我干嘛。”

母亲自杀,父亲犯事逃逸,与他有半点关系的哥哥自然要担起不属于他的责任。

葬礼上人散差不多了,周遭很静。

江予执把看他的视线转向一旁,没说话。等着那孩子的后半句。

“...但我不想和哥哥回去。”

“为什么?”

本以为那孩子是耍性子,结果还真说出个二三来。

“...因为有人会照顾我的。”

门口刚过去几声小孩追逐的嬉闹。

江予执问他,“你和那人关系很好吗?”

得到那小孩的肯定回答后,他心也算是稍安下来。又听见那小孩说,“我爸妈不喜欢她,所以不让我去找她,但我会偷偷的。”

江予执又笑,看外面天要暗了。这里的路又不好走,“行,那我送你过去。”

他起身打算往外走,又想到一个常年混迹在田间的乡野小子总归是要比他更熟悉这儿的,但还是要看看和那孩子玩得好的那人。

那孩子跑了几步跟上他,就伴出了门。

比起江予执,那孩子显然更像个田间领路人,走过很多弯弯绕绕,还在提醒江予执要注意脚下。

他还是在想那孩子没回答的问题,“我还是想知道你叫什么?”

……

那孩子想了会儿,“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但她喊我小吴,你也可以这么喊。”

静了会儿,江予执点头答应下来。

“哥,你知道吗?田间经常会有蛇出来和你玩儿,还是有毒的。”

不论有毒没毒,江予执都不喜欢。

小吴脚步顿住了,江予执顺着他视线往下看,一段已经被彻底晒干的蛇皮躺在马路中间。

……

江予执绕过它往前走,“走吧。”

“哥,这很常见的。”

“哥,走错了,这边才对。”

这儿地要破多了,小吴刚把他带来时,他和站在房门前的女人视线相撞,好像小吴和她之间达成了某种特殊的协定。

她蹲下身,小吴跑去搂她脖颈。

她粗砺的指尖从小吴的发顶顺到发尾,避开和江予执的视线,“吓坏了吧。”

小吴很轻地摇摇头。

他不认识她,也没听老王提起过。但起码小吴是相信她的,或许有时候孩子的情感能表达一切,这事他也不好再插手了。

“行,那我就先走了。”

走出没几步,听见掉漆的铝合金门关上的碰撞声。

今天的烟除了给人,还自己抽,提神。为去找那小孩掐掉的半截烟,是烟盒里剩得最后一根。

忍着困意,绕过很多弯路。

莫名会想夏裴言现在是在他家替他养茉莉还是在做别的。

回了很久没人住过的房子,还是之前他和夏裴言演戏时一起租下来的。

包括夏裴言没拿走的湿疹膏,也一直在木桌上放着,没动地。

没太多讲究,简单清理出个能睡的地。

屋内没开灯,手机屏亮着点光。

看见夏裴言早发过来的信息。

【夏裴言: 江哥,纪梁成说他想你了】

【夏裴言: 江哥,别太累】

江予执刚打字要回,对面弹出个视频。

灯暗着,他按下接听键。

没有茉莉,承认这是他私心。

看夏裴言在片场,江予执问他,“今天累吗?”

被问的那人好久没说话,“江哥,这句不该我问你吗?”

……

屋内暗着灯,夏裴言只能看见一片黑。除此之外就是江予执放得很轻的气息。

“江予执,你要睡了?”

“江予执,你把灯打开,我想看你。”

无法拒绝,像是捕获他最心软部分。

他起身去开灯,灯的强光与夜的本色强烈对比,刺激着江予执的瞳孔,微垂下眼眸。

捕捉到屋内的摆设,几年前的熟悉。

他们的视线透过屏幕对视。

谁都不用多说,又谁都心照不宣。

江予执重新抽根烟出来抽,上次是为了提神,这次也是。

看他点火的动作,“江予执,困了你就先睡。”

……

江予执也知道他把人当情感寄托了。

制止不了放任蔓延,越蔓越深,在他心里固成个结。像攀在木架上的绿藤在某刻突然停止。

“夏裴言,再多待一会儿吧。”

“江予执,你在求我吗?”

“...那你就当作是吧。”

他总在关键时刻清楚洞悉全部。

夏裴言看着燃半截的烟灰,慢慢,慢慢汇聚成雾散去。

“江予执,我们总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

清楚他们之间错误的相处模式。

可他们都心甘情愿。

江予执没说话,指间空燃着段烟。

好久,夏裴言看他睡着了。

他想,等剩得那段烟燃完,他就挂掉电话。

剩得烟不吝啬地燃尽。

……

江浔之今天才来的。

来之前和江予执提了句。

下葬那天不来,偏偏挑个别的时间。

江予执看着他哥,把耗完电的手机充上电。昨晚,他和夏裴言谁都没挂电话。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江浔之确实是没打算来,但总归有意外发生,“她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她。我来是怕你太忙。”

他看他哥好久。

“...又和人吵架了?”

……

行了,江浔之算是彻底服了。从小到大没一件事是能瞒过他弟的,本想着现在有杨淮禹的地方他不想待,去凑个热闹还被他弟抓了把柄。

“是我想和他吵吗?是吗?”

手机开了机,看夏裴言后半夜没再发信息过来,“你又嫌人什么了?”

“他生气我得跟哄孩子一样哄着,到头来他嫌我哄得太敷衍。”

江予执手机界面弹出条新消息。

他哥接着说,“也是,像你们这种想谈恋爱却谈不到的人是不会懂的。”

【夏裴言: 我昨晚睡着了,忘挂电话了】

……

他一边口头敷衍着他哥,“那他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一边手下打着字:看出来了。

“知道,他就干站着也不拦我,不知道这脾气和谁学的。”

看夏裴言没再发信息过来,熄了屏。

和他哥说话,总是要提前心理预防。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哥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起码今天不是他一个人应对了。

“哥,来这儿了就先陪我跑趟酒席。”

还是带他哥绕过很多弯路。路上不知道他哥想到哪出了问他,“这事和她的死有关系?”

“...没有。”

摆席的地方就是设在村口。

“真就是为了参加个酒席?”

“不全是。”

现在什么情况都没告诉他哥。

想着简化了说,“她死后留下个孩子,那孩子不愿意跟着我,现在正跟着一个女生。”

人都没入座,空席很多。

“可你不快回去了吗?”

江予执没说话看着他哥。

你也知道快回去了,你还过来。

“正因为快回去了,所以才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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