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难办

带小吴去的地方,是昨天准备去的。

一个沙厂,之前她在那里做过工,现在倒闭了,他们去得时候旁边还立了小心塌陷的公告牌。

她算是熟悉这个地方,领着小吴到了一堆沙丘后面,南方的沙子会经常因为下雨生潮。

小吴完全对这地方有着未知的好奇,试着把手埋进沙里,很潮也很粗砺,再拿出来时手沾了层沙屑。

他把它随便胡啦掉,问她,“姐姐,这个能堆东西吗?”

之前沙厂下雨时还会盖上层防水的布,现在倒闭了,沙厂被晾着淋了几天雨,沙子的可塑性估计可以。

“小吴,你试试,我觉得差不多。”

看小吴弄了一掌心的沙再团成个圆球,拍扁,戳了两个空白的洞当作无神的眼睛,下方又画了带勾的线当笑。

好像所有人小时候画笑脸都会这样。

那笑脸在小吴手上托举给她看,天暗着,只能大概摸清个轮廓,听见小吴问她,“姐姐,好看吗?”

那小摊沙子在此刻被具象化。

许久也未见风干。

“...好看,像小吴一样。”

小吴看向她笑了笑,继而又转去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他在想,风会把它风干吧。

他的手掌平搭在膝上,静默等它风干。

他们也都不顾裤管被蹭到的湿沙。

她承认一个有回答的音讯确实要比杳无音讯更清楚,可她说不出口,只要看见小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些许是小吴感觉有点被冷落,一边戳着正风干的笑脸,一边说,“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记得第一次见,吴予浔屁颠屁颠过来,喊她姐姐。

她想,她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但因不熟,也没当面提过这个问题。

发展到后来,她再提时。

小吴说改的话他喊不惯口,就一直喊到了现在。

“姐姐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我就告诉姐姐件好玩的事吧。”

……

她回过神来,手上被小吴轻放上了具象化的沙子。

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表达。

也不是所有表达都能得到正解。

“姐姐说,这个像我。”

这个说法,听起来像是橱窗里的模特。

她低头去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因为视力受损,就连路灯看见得都是模糊的光影,打在它空洞的眼里变得有神。

这次才真得像他。

“那我把这个送给姐姐。”

小吴心里是想,以后等他不在的时间,可以让姐姐看看它。

它未被全风干,留下湿印记在她手上。

知道这小东西在她手中的时间不久,想留给小吴,可最后看小吴那样还是没说出口。

光影越来越模糊,再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像是它眼里出了泪。

泪淌下,留下沙子的泪痕。

“姐姐,哥哥说他在别的地方也有想念的人。”

小吴以为他们谈得问题一直都是他父亲逃逸,母亲死后,他住在哪儿,或是他应该被谁管。

没等她反应过来。

听见小吴说,“我想待在这儿。”

现在,那张笑脸像是他给她的通行证。

可又是报废的那种,除了灼人,没任何现实价值。

她清楚,他不能跟着她。

她本就厄运缠身。

下意识的判断是她所有的总结。

好久没人说话。

“...小吴,以后好好听哥哥的话。”

她没办法,真得没办法。

要是问她后不后悔昨天一念的选择。

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小吴和他,但也只能这样。

她语气很平,可小吴感受出来的情绪不像是仅限于表面这样,又或许还想再争取点什么,“姐姐,我还能去找你吗?”

……

可能过了今天,他再去找她。

除了销声匿迹的一片,他什么也找不到。

“明天让哥哥来陪你玩好不好?我明天有事,抽不开身。”

直到说出口,她才算松了口气。

好像所有关于今昨两天的,在她这里,都是禁忌。

……

等她再次把人送回去,路上具象化的沙子被风吹了一路,干在手上。留得不再是湿印记,而是带着一圈沙土的专属粗砺感。

江予执开了门,天色已经晚很多了。

人们总觉得时光无限,数着秒数等它飞走。等它飞走的历程,是毫不经意的煎熬。属于自己的所有,是煎熬过后的痛楚。

看见她手中那小摊沙子,江予执没话。

“...要进来坐吗?”

他们依旧站在门口,看那女生不动,小吴也没要动的打算。

终于那女生开了口,“...不用,送完人就走了。”

听她这么说,小吴主动朝屋内迈了步。同时还摸了摸她手中的小物件。

江予执站在暗着灯的屋内看她。

像是交换了个眼神,又像是在某刻的心灵感应。

不知道最后怎么关上了门,也不知道她怎么出得单元楼口。

可能对于小吴,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喜欢的人消失。

他还没过去,小吴率先打开房里的灯。

一直适应在黑暗环境两人同样被光亮刺了下。

直到适应过来,看清小吴手上的沙痕,他说对小吴说,“先去把手洗了。”

……

“哦。”

今晚,小吴没睡着,但也不吵他了。

江予执也莫名烦。

自从来这儿之后,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情绪有几次不受控。

手机熄屏又被解锁,反反复复。

打在他手上的光一会儿灭,一会儿明。

小吴也像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试探着开口,“哥哥,在担心什么?”

现在,打在他手上的光是灭的。

灭的状态持续了好久。

他想,现在小吴应该多半不知道明天这事,看样子,那女生可能没和他谈开。

他从刚开始就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

即使不说,五岁的孩子也会起疑心。

就像在去找她的路上偶然发现她的墓地,又需要让小吴去适应。

还是那句话,他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儿。

陪着没结局的连续剧玩。

他没正面回答小吴刚抛来的问题,反过来去问小吴,“今天玩得开心吗?”

现在,打在他手上的光是明的。

借着光的掩映。

模糊看见小吴先是点了点头后又轻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哥哥。”

“怎么了?”

让小孩问问别的,他也好走走心。

“...哥哥,你和你现在想念的人,你们分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

看来是走不了心了。

不知道小吴现在是有点怀疑别的,还就是单纯想问,想起几天前的茉莉和反握住的腕侧,他偏过去头,“没什么样。”

本着敷衍过去了事的原则,小吴还真分析出个二三来,“没什么样,是很平静的意思吗?”

是平静但也不算平静。

是浪花拍打在岸边,灵魂高度契合的澎湃作响。

小吴没办法去用他的经历来衡量这句话,他认为的分别是醉生梦死,“...为什么会平静呢?”

听小吴还在纠结这句话,打在手上的光迟疑几秒还是灭了,现在一片暗。

“有的离别性质不一样。”

无法判定平静与否。

有的是命数既定的生死,有的是相濡以沫的爱意,悲欢离合的情谊,等等很多。

像是听懂了表层,小吴轻哦了声。

又听见小吴接着说,“...那我应该会哭。”

……

本来江予执还想着她没和他谈开,结果小吴又莫名问了这个问题,切入点也很奇怪。

他试探去问小吴,“又想到什么了?”

小吴轻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感觉一切都说不准,窗外的夜色完完全全映进屋内。

想到被风化的小物件。

有些人的离别可能是最平淡的离别。

没有任何前兆的提示,可能也有,他只是不知道。

想着想着小吴昏沉睡过去。

江予执听着他平稳的鼻息声。

许久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来,打在他腕侧。

些许只是个不起眼的外来人。

关于村里大大小小的消息,本地人都不愿意告诉他太多。

本想着这样也好,可然后是他被卷进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

这个点,应该有人的麻将局还没散。

他给老王发条信息过去。

【江予执: 老王,那女生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对方秒回。

【老王: 看你想知道什么喽】

不到半小时的谈话中,江予执知道她没把所有的东西点破。

就像逆着光吹起的七彩泡泡,毫不留情地被恶作剧戳破后却鼓出了一团白雾。

【江予执: 她和吴广义 】

等了好久,发来条长达30秒的语音。

大致内容是婚前吴广义对她很好,几乎完全言听计从,可婚后像是变了个人。

打人的时候,他又故意把家门敞着。看她的脸磨在千人踏过的石门槛上,刻下血迹,这是一辈子消除不掉的耻辱。

每当他抓着她的头发强硬往地上按时,她能看见的只有很多双路过的脚印。

有人本着看热闹,哈哈两声就过。

甚至还有牲畜。

……

不敢出门,不敢照镜子。

不敢面对别人,也没勇气面对自己。

她把这一切的恨归根于他,隐瞒数月。

直到一把锋利的刃被她亲手插进他的大腿,这次总归流得不再是她的血液,那一刻,他认为她疯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拖着条腿向门口爬去,爬到血迹早已干掉的石门槛上,两人都想到了。

他的血和她的混在一起。

疯狂的化学反应,让她感到恶心。

那一刃直接断了他和她间的关系。

也算是还清了她很久之前就许下的愿。

然后,认识了吴予浔。

【老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打在腕侧的光又再次灭了。

他没回复老王。

想着老王可能因为麻将这事暂时忘了。

以上这些,她一概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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