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吴去的地方,是昨天准备去的。
一个沙厂,之前她在那里做过工,现在倒闭了,他们去得时候旁边还立了小心塌陷的公告牌。
她算是熟悉这个地方,领着小吴到了一堆沙丘后面,南方的沙子会经常因为下雨生潮。
小吴完全对这地方有着未知的好奇,试着把手埋进沙里,很潮也很粗砺,再拿出来时手沾了层沙屑。
他把它随便胡啦掉,问她,“姐姐,这个能堆东西吗?”
之前沙厂下雨时还会盖上层防水的布,现在倒闭了,沙厂被晾着淋了几天雨,沙子的可塑性估计可以。
“小吴,你试试,我觉得差不多。”
看小吴弄了一掌心的沙再团成个圆球,拍扁,戳了两个空白的洞当作无神的眼睛,下方又画了带勾的线当笑。
好像所有人小时候画笑脸都会这样。
那笑脸在小吴手上托举给她看,天暗着,只能大概摸清个轮廓,听见小吴问她,“姐姐,好看吗?”
那小摊沙子在此刻被具象化。
许久也未见风干。
“...好看,像小吴一样。”
小吴看向她笑了笑,继而又转去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他在想,风会把它风干吧。
他的手掌平搭在膝上,静默等它风干。
他们也都不顾裤管被蹭到的湿沙。
她承认一个有回答的音讯确实要比杳无音讯更清楚,可她说不出口,只要看见小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些许是小吴感觉有点被冷落,一边戳着正风干的笑脸,一边说,“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记得第一次见,吴予浔屁颠屁颠过来,喊她姐姐。
她想,她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但因不熟,也没当面提过这个问题。
发展到后来,她再提时。
小吴说改的话他喊不惯口,就一直喊到了现在。
“姐姐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我就告诉姐姐件好玩的事吧。”
……
她回过神来,手上被小吴轻放上了具象化的沙子。
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表达。
也不是所有表达都能得到正解。
“姐姐说,这个像我。”
这个说法,听起来像是橱窗里的模特。
她低头去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因为视力受损,就连路灯看见得都是模糊的光影,打在它空洞的眼里变得有神。
这次才真得像他。
“那我把这个送给姐姐。”
小吴心里是想,以后等他不在的时间,可以让姐姐看看它。
它未被全风干,留下湿印记在她手上。
知道这小东西在她手中的时间不久,想留给小吴,可最后看小吴那样还是没说出口。
光影越来越模糊,再看那小摊被具象化的沙子,像是它眼里出了泪。
泪淌下,留下沙子的泪痕。
“姐姐,哥哥说他在别的地方也有想念的人。”
小吴以为他们谈得问题一直都是他父亲逃逸,母亲死后,他住在哪儿,或是他应该被谁管。
没等她反应过来。
听见小吴说,“我想待在这儿。”
现在,那张笑脸像是他给她的通行证。
可又是报废的那种,除了灼人,没任何现实价值。
她清楚,他不能跟着她。
她本就厄运缠身。
下意识的判断是她所有的总结。
好久没人说话。
“...小吴,以后好好听哥哥的话。”
她没办法,真得没办法。
要是问她后不后悔昨天一念的选择。
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小吴和他,但也只能这样。
她语气很平,可小吴感受出来的情绪不像是仅限于表面这样,又或许还想再争取点什么,“姐姐,我还能去找你吗?”
……
可能过了今天,他再去找她。
除了销声匿迹的一片,他什么也找不到。
“明天让哥哥来陪你玩好不好?我明天有事,抽不开身。”
直到说出口,她才算松了口气。
好像所有关于今昨两天的,在她这里,都是禁忌。
……
等她再次把人送回去,路上具象化的沙子被风吹了一路,干在手上。留得不再是湿印记,而是带着一圈沙土的专属粗砺感。
江予执开了门,天色已经晚很多了。
人们总觉得时光无限,数着秒数等它飞走。等它飞走的历程,是毫不经意的煎熬。属于自己的所有,是煎熬过后的痛楚。
看见她手中那小摊沙子,江予执没话。
“...要进来坐吗?”
他们依旧站在门口,看那女生不动,小吴也没要动的打算。
终于那女生开了口,“...不用,送完人就走了。”
听她这么说,小吴主动朝屋内迈了步。同时还摸了摸她手中的小物件。
江予执站在暗着灯的屋内看她。
像是交换了个眼神,又像是在某刻的心灵感应。
不知道最后怎么关上了门,也不知道她怎么出得单元楼口。
可能对于小吴,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喜欢的人消失。
他还没过去,小吴率先打开房里的灯。
一直适应在黑暗环境两人同样被光亮刺了下。
直到适应过来,看清小吴手上的沙痕,他说对小吴说,“先去把手洗了。”
……
“哦。”
今晚,小吴没睡着,但也不吵他了。
江予执也莫名烦。
自从来这儿之后,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情绪有几次不受控。
手机熄屏又被解锁,反反复复。
打在他手上的光一会儿灭,一会儿明。
小吴也像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试探着开口,“哥哥,在担心什么?”
现在,打在他手上的光是灭的。
灭的状态持续了好久。
他想,现在小吴应该多半不知道明天这事,看样子,那女生可能没和他谈开。
他从刚开始就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
即使不说,五岁的孩子也会起疑心。
就像在去找她的路上偶然发现她的墓地,又需要让小吴去适应。
还是那句话,他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儿。
陪着没结局的连续剧玩。
他没正面回答小吴刚抛来的问题,反过来去问小吴,“今天玩得开心吗?”
现在,打在他手上的光是明的。
借着光的掩映。
模糊看见小吴先是点了点头后又轻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哥哥。”
“怎么了?”
让小孩问问别的,他也好走走心。
“...哥哥,你和你现在想念的人,你们分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
看来是走不了心了。
不知道小吴现在是有点怀疑别的,还就是单纯想问,想起几天前的茉莉和反握住的腕侧,他偏过去头,“没什么样。”
本着敷衍过去了事的原则,小吴还真分析出个二三来,“没什么样,是很平静的意思吗?”
是平静但也不算平静。
是浪花拍打在岸边,灵魂高度契合的澎湃作响。
小吴没办法去用他的经历来衡量这句话,他认为的分别是醉生梦死,“...为什么会平静呢?”
听小吴还在纠结这句话,打在手上的光迟疑几秒还是灭了,现在一片暗。
“有的离别性质不一样。”
无法判定平静与否。
有的是命数既定的生死,有的是相濡以沫的爱意,悲欢离合的情谊,等等很多。
像是听懂了表层,小吴轻哦了声。
又听见小吴接着说,“...那我应该会哭。”
……
本来江予执还想着她没和他谈开,结果小吴又莫名问了这个问题,切入点也很奇怪。
他试探去问小吴,“又想到什么了?”
小吴轻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感觉一切都说不准,窗外的夜色完完全全映进屋内。
想到被风化的小物件。
有些人的离别可能是最平淡的离别。
没有任何前兆的提示,可能也有,他只是不知道。
想着想着小吴昏沉睡过去。
江予执听着他平稳的鼻息声。
许久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来,打在他腕侧。
些许只是个不起眼的外来人。
关于村里大大小小的消息,本地人都不愿意告诉他太多。
本想着这样也好,可然后是他被卷进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
这个点,应该有人的麻将局还没散。
他给老王发条信息过去。
【江予执: 老王,那女生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对方秒回。
【老王: 看你想知道什么喽】
不到半小时的谈话中,江予执知道她没把所有的东西点破。
就像逆着光吹起的七彩泡泡,毫不留情地被恶作剧戳破后却鼓出了一团白雾。
【江予执: 她和吴广义 】
等了好久,发来条长达30秒的语音。
大致内容是婚前吴广义对她很好,几乎完全言听计从,可婚后像是变了个人。
打人的时候,他又故意把家门敞着。看她的脸磨在千人踏过的石门槛上,刻下血迹,这是一辈子消除不掉的耻辱。
每当他抓着她的头发强硬往地上按时,她能看见的只有很多双路过的脚印。
有人本着看热闹,哈哈两声就过。
甚至还有牲畜。
……
不敢出门,不敢照镜子。
不敢面对别人,也没勇气面对自己。
她把这一切的恨归根于他,隐瞒数月。
直到一把锋利的刃被她亲手插进他的大腿,这次总归流得不再是她的血液,那一刻,他认为她疯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拖着条腿向门口爬去,爬到血迹早已干掉的石门槛上,两人都想到了。
他的血和她的混在一起。
疯狂的化学反应,让她感到恶心。
那一刃直接断了他和她间的关系。
也算是还清了她很久之前就许下的愿。
然后,认识了吴予浔。
【老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打在腕侧的光又再次灭了。
他没回复老王。
想着老王可能因为麻将这事暂时忘了。
以上这些,她一概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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