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被子,裤头湿濡,他忙不迭的脱下,根本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梦到和尚。
这也太荒谬了不是~
而且更可怕的是,似乎,似乎在和尚身下的,倒像是自己。
在梦里,和尚还叫他严阿醒!
“~都什么跟什么啊~”严伏南抹掉一脑袋的汗,重新躺下。
敞着被子听窗外雨打响,寒风吹过来,快点把脑子吹清醒些。
脑子放空一会儿,结果刚闭眼又是那个狭小的瓦缝里头,那个烛光昏暗的房间。
木板床,嘎吱嘎吱的响。
浑圆的和尚脑袋,看不清五官,充满力量感的背部的肌肉群正规律的张弛开来。
这些肌肉线条从肩膀延伸到腰部,腰部夹着一只无力的脚,一下又一下的晃荡着。
“严阿醒~乖,别跑。”
他反复了很多遍,在嘈杂的雨中,在床脚的吱呀声,在粗鲁的碰撞声中清晰可闻。
严伏南再次睁眼,忘不掉,根本没办法把梦境和现实从脑子里赶走。
他起身坐在塌上,蹙着眉,没了惊慌和无措,只是浑身紧绷的吓人,再不敢阖眼。
不知就这么坐了多久,严伏南放弃某种挣扎,还是觉得自己中了邪。
第一次开始念起了和尚爱念的那几句不明所以的经文。
求求菩萨驱驱邪,南无阿弥陀佛。
外面大雨连绵,到了清早还是水声潺潺,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
四周寂静,貌似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累歇了,碰撞声没了,唱吊的累了,醉酒的也趴在桌上,囫囵梦话都说不上一句。
只那天井中间的乌龟和断尾蛇倒还活泼,追着一个压一个。
咚咚咚,昨天带他的小哥就在门外敲门,严伏南还乌黑眼睛靠在床榻后墙上。
这才动了动,摁着眉头让人进来。
那跛脚小哥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人已经衣帽整齐的坐在床沿了。
小哥察言观色有一套,知道这是没睡好。
他小心翼翼的端来水盆,放在公子身边,说:“公子用凉水冲脸,约莫能清醒些。”
严伏南还没个裤头,他瞧了一眼那小哥,问他有没有新裤头。
他压根儿就没敢跟人对视,却清楚听得一句带着淡淡的回应。
不一会儿,小哥便拿来了一叠新衣衫,裤头藏在里头,没给他难堪的机会。
还是康川本地的氆氇袍子,宝蓝色,难得的晕染手艺,不定是互市中哪里得来的宝贝。
严伏南起身脱衣,那小哥便背过身去,颇有礼节的避开。
等穿好里衣,套好氆氇袍子,这才第一次仔细的瞧着眼前这个做事机灵的小哥。
长得是标志,水当当一个乖巧的俊秀小生,但或是天生骨骼小巧,人形纤细的不像话。
心中可惜,莫不是这小哥以后也就留在这儿做这皮肉生意了?
小哥见着严伏南的袍子穿着不当,似是伺候人伺候惯了,半蹲着给人整理腰身绸带。
而后起身,又给人梳头,手指灵巧,不过一会儿,将一头长发杂辫在彩线之中,让严伏南露出整张脸来。
小哥忽而双眼一亮,盯着严伏南目不转睛。
乌黑浓密的发,宽额窄脸,棱角分明,剑眉如墨,那双眼真真长得好,浅系琥珀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有股子温润深情。
“怎么了?”严伏南倒被人看的心虚,往双颊捏了一把,怕被人看出什么来。
小哥冲他一笑:“我看公子生的,真真好,比咱们这牌头还好上十倍。”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他啧了一声,小哥自然而然不再开口。
严伏南捧着水往脸上浇了好几下,然后接过小哥手里的帕子抹了一把脸。
“叫什么名儿啊?”
“奴家叫卓林,月爷爷给取的名。”
“你有十六吗?”严伏南自诩长一点的口吻询问道。
卓林并不怯生:“有了,下个月四日十六,就该挂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眸看向严伏南,那眉眼间已是风情无边。
要是没瞧错,这是对他有意?
严伏南皱着眉头,有点纳闷,“你想不想逃出这地方,重新生活?”
卓林眉眼间喜的一亮,脚下无骨似的往人前一凑,像是要现在就扑来似的。
“公子生的如此好,赎了奴家回去伺候可好?”
严伏南急急往后一退,卓林便立在哪儿,不敢进一分。
“我,我倒是可以赎了你,但不必跟着我,你自由来去就行。”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有多可笑,惹得那小哥一下愣住了,而后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却反常的摇头说:“爷,我倒是觉得啊,你比阿若寺里的圣佛,更像个菩萨!”
他顾盼之间很有自知之明:“三岁到这儿,天生跛脚,又被月爷爷养了十几年早养废了。”
“肩不能抗字儿认不得,喜欢不上女人自然娶不了媳妇儿,就这一身的本事不管去哪儿最后都只能做这个营生。”
“我这样的,月爷爷这里至少能活下去,不随意打人,还给分些钱财,爷若是对奴家没有那个意思,不必发善心,我们过得好着呢。”
严伏南不明白,这里哪里好:“我分明听见晚上叫的跟杀猪似的,那疼的快死了一样,这日子还能过得好?”
卓林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虚眯着眼说:“爷,听着声儿惨,实际上爽利着呢,有时候巴不得没日没夜的都有这般痛快。”
耳边就回响最后两句词儿,严伏南愣得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揉揉耳朵,觉得自己的确多此一举了。
这话头起的不好,也就不开口了。
卓林又忙前忙后伺候他吃了早点,就坐着安安静静等着月生叔的吩咐。
楼下吆喝一声,卓林领着严伏南下楼去。
一眼就瞧见了穿着水墨牡丹长衫的月爷爷,他今儿朴实。
脸上虽然揉了白,但不比晚上的鲜亮,发髻都扎出些式样,耳朵边撇了朵鹅黄绸花。
他个头还不矮,若是站在人群中一准老远就能看到。
两人见面之后没什么客套话,一旁的侍从给严伏南手里塞上一块精巧的手绣佛莲屏扇,李月生就领着卓林和严伏南出了门。
王诞之日,极大多数商户会为国王献上寿礼,李月生作为风月场的老商也不例外。
严伏南跟在人身后没人跟他搭腔,就看着手里的屏扇仔细看。
他一向对这种东西没多少研究,但没办法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在肃王府爬树干的年纪就能跟着人偷摸进库房了,再长大点又能被和尚带去寺庙地库看各种好东西,甭管那个国家的贡品,他扫一眼也都知道出处。
所以看这绣工就知道不简单,浅话说叫精巧,佛莲嫩的能出水,绣染的色泽都不是普通丝线料子。
就像是江南绣房出来的贡品,怕不是谁在京城琉璃厂盘出来的货?
又瞧着面前走路翼翼生风的李月生,心道这人黑市居然做得这般无法无天。
很快严伏南就听到外面一声铜钦声音悠扬宏大的从远处传来。
这是圣佛游行开始的信号,眼见着前面的李月生和卓林双双都加快了步子。
李月生转头招呼着他:“咱快点,赶不上就可惜了我这么好的手艺,一年才能绣出这么一幅呢。”
这是他绣的?这是月生叔的手艺?
严伏南一整个惊愕,再次颠覆他脑子里曾经威风赫赫,拿半百斤重的双锤往鞑子身上招呼的月生叔形象。
他没时间多问了,只能先捧着屏扇跟上去。
走出巷子到了主城路口,早早有人已经站成了好几排,李月生几个老实巴交就排在最后,焦急又期待的往前抻着脑袋。
被严伏南一把扶起他来往前扯说:“月生叔,好不容易绣的寿礼,这得往前挤才行,跪后面还不能抬头肆意看,怎么送礼。”
他力量不大,但就是会挤,带着身后两弱风扶柳的倌儿就真的挤到了最前排。
这当然惹得身后人不满,纷纷在身后说脏了佛国大路的闲话。
严伏南拽着李月生就地跪下,身旁的卓林还在担心他们此举不合适,毕竟身份秽气。
他们这么多年从没敢往前挤过,就怕冲撞了佛子。
严伏南声量一点不收,笑道:“佛子眼中没有贵贱,要真觉得你们不配跪在这儿,那他也不配坐上堂!”
说完便被一群人的目光刺穿了一般,所有人冲着他嘴里咒骂着什么。
反正康川话他只能听个大概,他根本不进心。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往那和尚面前一冒头,给人吓个一激灵!
然后得个机会给人说一声,别气了,自己又不是真一去不回。
铜钦先一步从街角尽头拐了过来,四个扛着铜钦的喇嘛一步步走了出来。
接着前排站着四大护法僧人模样的喇嘛手持法器,香炉,接着又是一排老人走在前面,乍看,是罗毗城四**院的堪布,之后是大教司,教义喇嘛。
队伍很长,所有人都探头往前等着见那天生佛子一面。
铜钦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看见领头的喇嘛带着高帽,人手捧着吉祥八宝,穿过狭长的街角,转向这条直通皇宫的大路上来。
严伏南跪在地上,还颇有心思的想着等会儿怎么蹦出去吓人一跳,怎么当着众人的面跟人道歉,再让人骑虎难下,逼他非得说一句原谅的话来。
光是想着,就觉得心里头得意,势必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把这高高在上的圣佛,哄高兴了不可。
听到铜钦的声音从悠扬到震慑,一排排的人已经伏下上身,在地上重重磕头朝拜了。
所有人嘴里含着圣佛万安,咚咚的磕地声音让周围的气氛骤然跟着肃穆起来。
严伏南悄悄探头,看到了八匹重甲大马拉着的巨大莲花禅台。
而那金色禅台之上,孜青苏弥身着七彩袈裟,黄领,红底,彩幡批身,身姿挺拔的站着。
他脖颈间带着九转天珠串,双耳戴钉,手持法杖,腰间皮带挂着法物宝器,随着站立的身姿一动,金器碰撞,发出丁玲的声响。
从未见过这样尊贵而触不可及的圣佛,仅仅不过这一眼,便已经感觉恍若神祗。
随着队伍越发近了,周围磕头和激动的喊声越发大了。
严伏南也抻着脖子去看人的脸,头一次恨自己个子不够高,看的不够清楚。
等他看清楚的那一刻,队伍突然被叫停了。
他看着孜青苏弥就站在那莲花禅台之上,面目威严,英俊非凡,垂眸巡视时,轻抿双唇,藏起那慈悲唇珠,睥睨众人。
而他睥睨定珠,正好落到某人身上。
严伏南心下一颤,背脊不由自主的挺立的更直了。
他头一次见这人,掌心没来由的渗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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