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伏南在夜色里直奔李月生的南风馆。
这地方,夜里才是快活时。
侧门进去的时候,厅堂里比白日去过那次还要亮堂。
这里的恩客大多数是外地来互市的商人,穿着狐裘大氅,一掷千金的豪商,专爱那粗圆大膀子的糙汉,喝醉了,被那糙汉横抱起来往厢房门走。
也有畏畏缩缩钻小门进来,找那年迈的相好,房钱都给不起,就摁在假山墙角一块儿蛐蛐索索。
严伏南目不斜视,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正殿过去就是歌舞升平了。
吹拉弹唱的,有人弯弓射箭,有人吟诗作对,还有一对在那庭院小榭上男人穿着胡衣学女人露腰扭腰,好一番别样风情。
严伏南被热情的小倌拉着要去坐着喝酒,他不大好意思的推开人,混着一丝从千佛塔逃出来后的冷酷,瞪人一眼,便没有再敢上前的。
这时候身边跟来一个跛脚,踩着小碎步的漂亮少年。
穿着粗布,也能看得出水灵灵的一个妙人。
还没挂牌,眉眼已经会勾人了。
“小公子跟我来,月爷爷去前堂会客了,看到你来,让我带你去客房歇歇。”
说完就让人把严伏南往二楼一间破败的厢房带,等人住下退了出去。
这时间已经快要深夜,和和尚拉扯折腾一宿,实属乏了。
只是没有睡意,往床上一躺,脑子里就不停的钻出孜青苏弥临走时候的难过样子。
半年前自己的在诏狱是祁夏国那狗皇帝误传了死讯出来,其实应该就是没想着让他全乎着出来,只是为了卖国师一个面子,暂时保全而已。
那时候想必和尚有过一段难受的日子。
他这小苏弥的弟弟身边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寺庙里的大教司,俗家管事,老堪布虽说也对他贴心关爱,但总隔着一层圣佛身份的疏离。
所以自己这个唯一知己若真没了,这位圣佛身边还真就没个能坦诚说话的人。
想来,他关自己不让出来打仗,于情于理也说的通。
所以今晚上,自己是真的做过分了不成?
严伏南在这床榻上左右翻腾,闭不上眼,起来又心慌意乱。
做的时候冷血决绝,事后又来后悔自责,胸膛里像是糊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此时,咚咚两声敲门声,穿一身水粉绣荷的李月生推门进来。
严伏南一个挺身坐起来,喊月生叔。
房里没有桌椅,只有个放茶水的方几,月生关上门,严伏南给人拉出个小矮凳坐着。
李月生瞧着严伏南脸上挂着两道灰黑,笑道:“以为你会被圣佛再关个几十天。”
严伏南立刻明白过来:“月生叔,你都知道还不来想辄救我。”
李月生消瘦的脸颊是凹进去的,全靠揉的胭脂撑着,若不是这样,晚上看着都有些煞人。
他道:“你就这么低估圣佛的势力?这可是佛国,你当圣佛两个字十几年白叫的?”
这么一听,和自己相识的那个有些任性霸道的和尚不太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我在阿若寺进进出出,除了他身边那几个训练的黑僧,没见着什么势力啊。”
李月生笑而不答,严伏南自觉没趣。
他喃喃说:“你掌握整个康川十三州的黑市贸易,你都救不了我,那刘全还说什么明天戍时来接我的话?还好我机灵,没傻等着,自己跑出来。”
“烧了浮屠塔算什么机灵,”李月生看严伏南一眼。
说着火,严伏南免不得又担心起来:“和尚没事吧,我走他还在火里呢。”
“你还在,他死不了。咱们说正事。”
也都没太听懂这句话里的含义,李月生就翘着指尖,从袖兜里拿出一个鞑穗:
“肃王那边需要你帮个忙,这是大将军府邬利戈宅邸的家奴徽章,明儿刘全带你进府,你们两个互相配合,找个机会把邬利戈废了,只伤不杀。”
接过鞑穗,上面画着鹰,这鹰展翅,鹰眼如炬好不威风,羊皮袋,缝制的还算精巧。
严伏南捏着鞑穗想了好一会儿。
邬利戈是金郦国大汗康别最宠爱的阴华夫人的弟弟,也是西乙族的亲王。
在康川佛国领兵十万,此时此刻肃王还没有竖起造反大旗,肃王就要先废了邬利戈。
只伤不杀,为的应该是稳住金郦国备受宠爱的阴华夫人。
何等冒险之举,只有一个缘由。
肃王要提前一步控制整个康川国的局势,以免到时候举旗腹背受敌。
严伏南捏住鞑穗在手心里,看向李月生:
“肃王有把握废了邬利戈,就能把控住整个康川?十万兵马又不是纸糊的,康川地缘那么大,肃王的兵够打吗?”
李月生笑了笑,用指尖在严伏南额头点了点:“控制康川哪里用得着兵嘛,只要邬利戈动不了,肃王有的是办法让康川国乖乖的听话。”
话明了,肃王早再康川势力做了打点,严伏南只需要连接暗中博弈中一环就行了。
他点了点头,只是疑惑的收起鞑穗:“怎么选我,且不说我没经验,瞧着刘全都比我合适,他臂力惊人,准头能跟肃王比肩,百发百中。”
李月生笑了笑:“可他那副摸样,怕是入不得邬利戈的眼。”
“嗯?”严伏南转头疑惑,“几个意思?”
“邬利戈好色,男女不忌,你这模样他八成喜欢的紧,近身伤人,总比百米开外偷袭来的准。”
严伏南笑了一声,“原来老子这皮囊还有这用途。”
说完有些自嘲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月生不忍,提醒一句:
“邬利戈生性暴虐,疑心深重不好对付,我们才除此下策,若是真伤不了保命要紧。”
想起和尚那张可怜巴巴的脸,严伏南点点头:“知道,我可不敢死了。”
没什么废话了,李月生要走,转身出门,像是忘了什么似的,又顿住脚步:
“这里晚上吵闹,你若睡不好,且捂住耳朵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知道,”严伏南打了个哈欠,“我在军营多少年了,就是敌军打到床脚了,还能迷瞪两刻呢,这点吵怕什么。”
见他如此,李月生也不便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
严伏南又问:“那个,月生叔,明儿看圣佛巡游的事儿,还作数吧?”
面上还揉着胭脂的李月生突然露出了些愠怒,怒其不争:
“瞧你这点出息,别忘了你前一刻还差点把人给焚在浮屠塔上了!”
“我跟他过夜不记仇,明早上,指不定他见着我又高兴了。”
李月生手指着严伏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皱了皱眉头,甩着粉嫩水袖走了。
知道这是同意了,严伏南笑着给月生叔说慢走早休息,关上门。
回转身在房间溜达两圈,突然想到个讨人开心的好主意,一下心情大好躺在床上,很快就来了睡意。
这夜嘈杂,连着吹出呼呼大风,蓝色灯笼挂不稳当,嗒嗒的拍在木梁上。
严伏南不怎么睡得踏实,想来被月生叔说中了,睡到半夜,又被某种碰撞声惊醒。
他睁开眼想捂着头继续睡,但那撞击声碰在木板墙上,哗啦啦落灰。
去鹤香姐花楼,严伏南也睡过一回两回。
吵他的是悠扬的胡笳,要么是姑娘清脆的笑声,最多也就是那些不要脸的恩客咒骂的吵闹声,被花姐一劝也就没声了,多少听着也不心烦。
可这地方一阵阵的便是男人的哭怆,求饶声又带着点婉转,像是舒服又像是疼的发颤。
而另一个人声低沉粗矿,用康川话说着更粗鄙下流的话。
严伏南几乎是后知后觉才明白那些话有多不堪入耳。
突然想到邬利戈也好这口,派自己接近这人,也有点□□的意思。
他天生好奇心重,想去瞧瞧隔壁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儿,怎么比跟女人动静儿还大。
为何个个痴迷于此,又听着这么疼痛难忍?好歹去邬利戈身边也有个准备。
索性翻身起来,跳到房顶上偷看隔壁大哥们怎么个不要脸法。
都不用拨开瓦片,光是**之声就让人浑身不对劲。
严伏南就透过那光缝里看人,糙汉站在墙面抱着细条白净的人,一面撞一面叫,身边的八宝柜子跟着阵阵颤动。
也就是好奇害死猫,不看之前还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了之后心里头翻江道海。
他匆忙下来,往床上一趟,满脑子赤条条两片肉。
从没多想男人和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严伏南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瞧着又脏又疼,还~还~还,恶心。
不过他好像从小到大对很多事都不太明白。
比如军营里兄弟们前一天才刚狎妓,临到战时要走,又给远在中原的妻子儿子写出情深义重的信件。
战胜归来,又是一面跟边塞相好的花楼小姐讲价钱,一面将俸禄全然奉给妻儿养家糊口。
好似在只需要那团肉,抱作一团昏天黑地来一场,就不怕死了。
手底下的兵多数比他年长,常笑他是童子鸡,不知人间极乐。
他总回一句没意思,越是说没意思,军中年长的几个大哥就锤着他胸脯说:“人活着就是个快活二字。”
但他偏不,他有理想,理想在战场上。
在拼搏厮杀中,在看到远处炊烟照常升起的平安中。
当年第一次领兵打下一次胜仗时候快活,被将士们俯首认他是严小将军的时候快活,手刃库厄族那几个族长的时候快活,
而偏偏,他私欲浅白,女人不曾有过,男人更没想过。
突然脑子里冒出和尚的模样来,想起孜青苏弥一身赤黄袈裟,站在阿若寺最高的白塔上双手合十,为全城信徒祷念平安时候的样子,真真干净啊。
干净的,将严伏南刚刚看到的腌臜事全都洗干净了。
慢慢平复了心态,困顿也跟着来了,他扯过被子把耳朵一堵,又睡了过去。
结果这晚上蒙被子也没睡踏实,睡下去眼前就是明晃晃的一片油背。
麦色肌肤上遒劲的背肌晃动着,手臂肌肉拱起几丛小丘,抬手啪啪打在某处肉上。
响亮且隐秘的弄出更大的呻音之声,咿呀唔嗯,好一番摆弄。
晃浪的烛火之中,那背影越来越像一个人。
缓缓抬起头来,那人还没头发。
和尚!
此时,那背脊微微站直,双手轻抚在身前人腰侧上,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自己似乎想听清说的什么话,画面紧跟着凑近了些。
像是那人的气息在自己耳边,耳朵痒的心慌。
听着那和尚细细一句:“严阿醒,乖~别跑。”
霎时天打雷劈,一声轰鸣,外头瓢泼大雨打在窗台上,发出啪嗒的雨声。
严伏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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