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伏南被关在千佛殿浮屠塔顶层,已经三天了。
这地方往下跳楼都是举世瞩目,更别说楼中层层把关,逃无可逃。
过了今夜便是国王诞辰,想来肃王早就到了罗毗城,他都还没去见过,也不知几时走。
别到时还错过了相见时机,再出城去肃州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筹兵布阵,兵将连心,火器、刀剑、马匹、辎重,伙房,这些若没有自己事事把关,亲力亲为一回,到时候还怎么领兵?
再说他心里根本没底,这臭喇嘛会把自己关到几时。
不行,绝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就算交情再好,大事面前,也无兄弟。
他心急如焚在这浮屠塔里慌得团团转,三天也不见那和尚出面,思量怎么把人给引过来才好。
严伏南站在窗口,看着四周宵禁后,寂静的夜色。
真有种想趁夜跳楼,摔断腿都想逃出去的冲动。
“咻~”一支利剑飞来,直接射穿窗户,定在了房内。
箭矢上挂着一块布帛。
严伏南往外探了一眼,并未看到人影,有这样臂力且百发百中的人,是谁?
抽去箭矢,打开布帛展开,里面只不过一行字:“明晚戍时一刻等。”
字迹是刘全的。
原以为他就是个四通消息的暗桩,没想到还有此等手臂功夫,肃王身边真个个深藏不露。
戍时,也不过就是等着诞辰过后,佛院事务繁忙之际,让他趁乱逃了。
刘全纵然是肃王的人,但严伏南还并不想事事依靠他人安排,不想拖人后腿。
等不及了,也不想等,烧了布帛,收起箭矢。
现在还不能慌,他知道这之箭射进房里的那一刻起,就有人知会孜青苏弥。
见到这和尚,很多事就好办了。
等人从阿若寺最里头的圣佛行宫到这里,起码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严伏南让外头伺候的人准备他沐浴。
水还未烧好,浴桶里还都是温热的,就已经等不及下水,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泡进去。
以后这种舒适的日子少了,现在能爽一时算一时。
孜青苏弥就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急切。
严伏南被这推门的大动静惊了一下,侧头就看到和尚那股没由来的怒气。
呵,他还有理由生气?
严伏南眉眼间捎带着瞧人一眼,就又转了回去。
孜青苏弥带着一身寒意,披星戴月的来,气息低沉,更将整个屋子弄得凛冽,风一来,都能让浴桶里的人打个寒颤。
但在看到严阿醒露出的肌肤,整个人一震,转过身去。
严伏南没理他,自己洗自己的。
“箭呢?”
背着人问话,那里来的规矩,该骂。
“扔了。”
“他们来救你出去?”和尚自问自答,“不自量力。”
严伏南后仰靠着浴桶边,后脖子还疼着呢,心里怪那和尚下手真重。
“躲了三天没见我,来就生气,和尚你修的什么佛,这么没定力。”
他也没什么好脾气给孜青苏弥了,定了主意不跟他和好。
孜青苏弥不给他一点可乘之机,直白告诉他:
“我会让人层层防守,你跑不掉的。”
上一回已经倾尽心力跟和尚说够了所思所想,今天还打什么感情牌。
严伏南心里也陡然生出冷酷来,目光陌生疏离起来。
“跑不掉也得跑,小苏弥,咱们交情一场,我不怪你怕我又跑出去送死关我一回,但事已至此,你若再这般固执,我也不怕跟你翻脸不认人。”
话是轻轻说出口的,这分量却是重重砸在人心尖上的。
孜青苏弥猛的转过身来,因激愤而黑沉着一张脸。
却见着严伏南闭着眼仰着脖子,露出那阳春白雪的脖子,喉间凸起一块,沾了水还跟着说话声一滚一滚,颤到人心房里。
看过一眼便不能再多看,连那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孜青苏弥快疯了,他恍然觉得自己与人地位翻转,被拿捏,被诱惑,被逼的狼狈困苦。
没听到声儿,严伏南还继续自说自话:“咱两要是走不到一条道上,那就别互相勉强。”
说这话的时候,严伏南睁了睁眼,瞥见了那和尚丧气的样子,似是自己还委屈了他不成。
和尚那英挺的慈悲相,在外人面前绝对是一尊不容侵犯的威严模样,怎么到了自己面前还有了这般要人命的可怜情态?
严伏南叹出一口气来,帮他把心里话说出来:
“和尚,我何须你来救,你是我什么人,我这条命,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不成?”
终于逼出一句话,孜青苏弥堪称有些狼狈的说道:“半年前你就差点死了~”
孜青苏弥还未说完,严伏南便打断:
“上一回就算我是真死了,于你不过难过几日,年年忌日你来我坟头喝喝酒,拔拔草我们之间的交情也算你仁至义尽。”
“若你转头把老子忘了,那也无可厚非,人死灯灭,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莫不是这句话踩了人尾巴,孜青苏弥恶狠狠抬脚在浴桶上一踢:
“严伏南!你不怕死,我怕行了吧!”
严伏南不慌不忙睁开眼,看着双手攥拳的和尚,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想,就这么气他吗?看来是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了。
那也没办法。
反正自己这条命是属于战场的,他能马革裹尸,却绝不能困死在这浮屠塔里。
严伏南不疾不徐从浴桶里起来,不遮不掩让孜青苏弥瞬时撇开头去。
拿帕子擦好身体,穿上衣衫,这回换的是轻便的汉装,贴合精壮的挺直的身形,衬得人十分长亭玉立。
若他不是严臻的儿子,不是从小跟在柏连谦身后,不是被肃王当大半个儿子看,就严伏南这尊英俊过头的好模样,早被无数男女惦记上了。
他自然是对容貌不自知的,随手束发,身形慵懒将那把细腰一捆,盘腿坐下。
桌上油灯是坐佛莲状,烛台细长,下面坐台是截莲藕。
严伏南把油灯拿在手里,食指不怕烫似的将灯芯拨的很亮,摸着灯火,把玩的不亦乐乎。
却看得一旁的人触目惊心,孜青苏弥想制止,还未开口,人食指撤开,被烟熏的黑黑的拿在眼前瞧。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等人来救,”说完这句话,他抬头挑眉看向孜青苏弥。
果然这和尚脸上的阴鹜感消了些。
严伏南肆意继续拨弄火舌:“而是我就连这一点等人的耐心都没了。”
转瞬之间,孜青苏弥根本来不及阻挡。
严伏南已经极快一把抓住火烛直接扔到了床榻之上,油火一窜整个被子连着床榻都烧了起来。
这是浮屠塔,上一任阿若寺堪布的舍利,三国重要版刻经书卷轴,还有十二年来孜青苏弥刻苦翻译的经典经文全在这里。
严伏南慢悠悠站起身,捻着指尖站在人面前,目光直视孜青苏弥,挑衅意味十足的勾起嘴角。
而孜青苏弥同时也目不斜视,眼神坚毅不让,甚至也眉尾微动,似是只对突如其来的热感到一丝烦躁。
彼此之间,猝然升起无法调和的僵持。
“烧我浮屠塔,就为了走?”孜青苏弥淡淡的。
“不逼你一把,我没赢的局面,谁让我打不过你。”严伏南一点不让。
这是他的佛寺,挥手点火的那一瞬,就真的没想过两人会好好再说一句话。
烧了就烧了,他就不信了等烧到最后,他和尚还不松口!
越烧越烈的火势中,火光在孜青苏弥那双深邃长挑的眼眸中快活的跳跃。
而眼神一瞬不瞬的看向严伏南,从震愕中渐渐平息下来,他眼底浮现出几许遗憾和灰败,心底却又有些疯狂的念头——
如此在一块儿,也没什么不好。
屋中烟火漫天,很快火光就从窗户中窜出,有僧人看到,在塔下大喊一声走水了!
寺院里一下活过来似的,听到浮屠塔内咚咚咚的脚步声。
严伏南也没想到和尚居然有些疯魔的坚持,他哪里想到真把人拖在一块儿去死。
不过是激进手段让人开口退让而已,极度僵持的情况已经坏到超过预期。
他焦急开口朝孜青苏弥面前走过一步:“和尚,你还真想我们死在这儿吗?”
孜青苏弥突然眼神带着一丝讥诮:“那你想我被烧死在这儿吗?”
“疯子!”严伏南几乎脱口而出。
一把抓住人手臂往外拖:“你的命,对我来说不值钱,老子只是要走,走啊!”
那么大一坨菩萨,严伏南强扯了两下根本扯不动。
火已经窜到了房顶,落下两道火灰来,燃了那菩萨肩头的袈裟。
这变动直接让严伏南整个人心慌意乱起来。
他抬手拍熄了袈裟上的火苗,烫的他掌心火辣辣的疼。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那点骄傲心思,胸腔已经开始紧缩,说明那烟火已经吸入鼻腔。
“孜青苏弥!你到底为了什么!”他五官变形的怒吼让孜青苏弥动了一下。
突然,拉着和尚袈裟的手心里被塞来一瓶冰凉的什么东西。
那菩萨脸上面具龟裂,还强忍着不让真实的情绪曝露出来。
只冷冷语调对他嘱咐:“别让我再听到你的死讯了。”
他缓缓侧身,抬手推开了外门,浓烟冒出去,圣佛却垂眸低头,捻着手中佛珠。
那意思便已经明了。
严伏南愣怔一瞬,抓着人手臂的手还未放开。
“和尚~”他喃喃叫了他一声。
孜青苏弥抬眸,与他对视。
也不知是不是烟雾中的错觉,严伏南看到菩萨眼中不应该有的某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情愫。
此时楼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再不趁乱走,又会给和尚惹上一身骚。
“我不会死!”说完,严伏南咬牙转身,放开了扯着袈裟的手。
动作利落干净的跨出房门,再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孜青苏弥身后火业熊熊,他浑身滚烫,喉头被浓烟呛到发苦。
他往前走了一步,顿时呛咳声连绵不断,惊天动地,难以回转。
刹那之间,连忙救火的小僧们一涌而上,将脚步不稳的圣佛拉出那间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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